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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冷得让凤袖觉得像抱了盆雪。凤袖极力克制着自己打哆嗦,还是忍不住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裴寄客睁开眼睛,伸手拿了衣服放在火上来回烤了烤,展开把两个人裹住,两人一时无言,对着篝火发呆。
良久,火堆嘣地一下爆了个火星儿。裴寄客开口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么吗?”凤袖皱了皱眉:“好端端说这个干嘛。”裴寄客就笑,低声道:“是……《桃花扇》。”凤袖想了想,也不住笑:“是。是《桃花扇》。快十年前的事了。”裴寄客说:“唱一支……给我听听吧。”凤袖就抱着他,低声地唱。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呵,风风雨雨,误了
光……”依稀还是九年前的旧江南。
裴寄客想起之前在兰陵霍家客仙居的后院,那时候他因为凤袖带回来的傩草终于有了点转机,凤袖乐坏了,捡起老本行给他唱戏听,眉飞舞地,边唱边笑,惊鸿一样地耍水袖给他看,窗外是一百年都没有的好
光。凤袖是个小疯子,裴寄客手上也不干净,他们活在这世上这件事,似乎从来都不那么应该,不那么正确。
但是那时候凤袖可真高兴啊。
后来的事,本该是裴寄客记得最清的一段,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在裴寄客的脑海中却始终是破碎的,与纷纷往事杂糅在一起,永远无法拼接完整。在剧烈的头痛与嘈杂的耳鸣声中,最终沦为谵妄。始终是那样蓝得刺眼的天白得刺眼的雪和骨,记忆中的人留给他一个红衣如火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爬孤峰上的台阶,一步一滩血。昆仑的灯奴跪捧着血垢斑斑的灯碗,凤袖祭上自己的一截血淋漓的骨
,然后坐了下来,翘着脚,漂亮又张扬的姿势,对裴寄客莞尔一笑,抱起琵琶,奏出了第一个音。
裴寄客被堵了耳朵,那之后的记忆都显得寂静,声音都是隐隐的。
渔鼙鼓动地来。
风云变。破碎的鸟羽。
落地的头颅。一颗,两颗。
漫天的红。红的衣服红的血,红的眼睛,血染的红的刀剑和琵琶弦。
“我要让人包了,你管不管?”
“十八。”
“你以后受了伤……就来我这里。”
“你哪儿也别想去,死也得死在我上。”
神的两颗头颅已经被削去,断掉的脖颈血
而动,眼看就有新生的血
重新长出,再不快刀斩
麻,他们两个会被钦原耗死在这昆仑山上。凤袖跪在地上,头发散
地挡在脸前,力竭地
,一下一下,从肺里带出尖锐的啸音,一种不祥的征兆。钦原展开鹏鸟一样的双翅,巨大的
影瞬间笼罩住了凤袖的整个身体。凤袖蜷起身子下意识往旁边一滚——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神的吼声让地面都在隐隐颤动。凤袖猛地一抬头,看见那本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的人用剑把自己整个人钉在钦原的羽翼之下晃来晃去,凤袖来不及说别的,甩出剑鞘把裴寄客打落,暴喝一声:“藏好!”钦原登时大怒,直冲裴寄客扑来,凤袖情急之下双手持剑,一剑
在钦原背上,虎口登时崩裂,血从他持剑的双手汩汩淌下来。
神的人身法相之背堪比钢铁,凤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额角青筋齐齐暴出,尽最后一点力量攀着剑
背一翻,骑在钦原肩膀上,弃剑掏出袖中弯刀,就在这时,钦原仅剩的一颗头颅突然向后翻转,与骑在祂颈后的凤袖正面对视,凤袖一怔之间,已经被祂甩了下去,钦原钢刀一样的十指抓住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提起一膝,眼看就要把手中人折作两段,凤袖挣扎中甩出弯刀,划开了钦原的膝盖,被吃痛的钦原扔在地上,趁着祂收敛双翅的工夫,凤袖就地一滚,滑落在山石背后。
裴寄客记得自己好像喊了,撕心裂肺地吼,凤袖脸是血地转过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一点一点蹭过来,搂着他把他推进
石堆的
隙里。
裴寄客捧着凤袖的脸,擦他脸和脖子上的血,本擦不干净,凤袖在刚才的打斗中脖子被锋利的翎羽割开一道深长的伤口,被割喉的人没法说话,只是冲裴寄客一个劲地笑,裴寄客记得自己一直在胡言
语,凤袖笑着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按住他的嘴
,吻了上去。
很短的一个吻,像一辈子那么长。眼泪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天旋地转,刺骨的腥。凤袖爬过来的时候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没法隐藏行迹太久,他最后看了裴寄客一眼,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走了出去。
他跪下,嘴颤动,默念那些裴寄客听不懂的咒语,把头磕在地上,掌心向上,平伸出去。暴风骤雪的昆仑突然雷声大作,滚滚威
把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有细细的血线顺着裴寄客的七窍淌下来,凤袖勉强跪在那里,艰难地磕长头,三个头磕下去,一道天光乍然破开云层,裴寄客瞬间暴盲,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拼命地动,浑身的肌
徒劳地收缩,却只是艰难地拨开了一条
隙,耳边一声尖啸,他抬起头,钦原扶摇直上,掠过他的头顶。
裴寄客的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他此生与凤袖的最后一次对视。可那之后的三四十年里,直到死前,他仍然回想不起凤袖那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