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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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阿盼娥狐疑地看著他“幹什麼?”
“我家太…我家小姐,是來這裡挑丫頭的,你十六了,又是賣豆腐的,想必買東西你很拿手。”寶福袖手說“長得倒也四正,過得去,可有意思要做丫頭?”
“丫頭?”阿盼娥搖頭“不行,我有豆腐攤,沒空做丫頭。”她懷裡的老頭無力地笑了一下“傻丫頭,賣豆腐,就憑你那點兒力氣,一天才做多少豆腐?賣幾個錢?爺爺沒本事養你,倒要你養…咳咳…不如上大戶人家做丫頭去,還可以…混個溫飽…”
“我都十六了,怎麼還要爺爺養?本就該我養爺爺,阿盼娥沒本事,還要爺爺出來幹活,本來就是阿盼娥的不對。”阿盼娥大聲說,回頭對寶福揮揮手“對不起,我沒空,你找別人吧。”這樣好的機會,她居然不要!旁邊的苦力都恨不得此刻化為女兒身,跟著這油傘長髮長衣的女子走,有飯吃,又有美女可看,簡直是天大的福氣,她居然不要!
“你這丫頭!你可知品安坊請丫頭,從來都是擠破頭的嗎?只不過坊裡暫時缺個買東西做雜務的小丫頭,你居然還不肯?”寶福端著架子,都有些啼笑皆非,回頭看向背後的油傘女子“小姐。”穿長衣打油傘的女子微微一笑,低聲道:“是擔心爺爺沒人照顧嗎?”她對著牢牢抱著爺爺的阿盼娥說。
阿盼娥一呆,登時大聲說:“要請我,除非連我爺爺一起請了,不然我就不幹活。”這老頭已經半身入土了…寶福輕蔑地看著地上瘦小的老人,卻聽見耳邊女子塵然的聲音“寶福,請他們祖孫過來吧,這裡不合適他們。”
“是…可是…小姐…”寶福連忙說,可是,要請個半死的老頭做什麼?
撐著油傘的女子轉身,頎長的身形,長長拂地的衣袖,轉身過去的時候,一陣微風輕輕飄起她的衣袂,阿盼娥看得呆了,好美的女人!她的容貌在油傘下看不清楚,但是這一轉身,飄浮得宛如仙境裡的天人…
“寶福,我們走吧。”女子低低地說“阿盼娥,明天,收拾東西,到品安坊錄名,記住了。”
“記住了。”阿盼娥大聲回答,呆呆地看著那女子飄然遠去,依然回不過神來。
“這丫頭,遇上貴人了…”背後的苦力們既嫉又妒。
突然有人“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品安坊的小姐,難道她就是——朔平府的君知姑娘?”天啊——阿盼娥只覺得被驚雷劈中!她居然被大半個北方都聞名的才女君知姑娘請去做丫頭?她知道品安坊的丫頭都要有詩詞歌賦的底子,她什麼都不懂,而且她也從來沒有做過夢,可以去品安坊工作…
天啊!真是太好了!她抱著爺爺傻笑,傻笑到,忘了她自己是誰。
lyt99lyt99lyt99第二天,阿盼娥扶著爺爺走到朔平府最大的書坊——品安坊的門口,一走近門口,面而來的是一股書香,若是讀書人聞到了,必然覺得整個人都雅了,但給阿盼娥聞到了,只覺得整個人都俗了——她本是個賣豆腐的丫頭,聞到“書”的味道,只會越發覺得那不知是什麼東西,越發覺得,她自己只怕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品安坊這麼委屈地請她,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阿盼娥姑娘?這邊請。”門口的小書童機靈的領著阿盼娥和她的爺爺往裡走“寶福在等你呢。”阿盼娥“姑娘”?阿盼娥呆了一會兒才知道是在叫她,她只被人叫做“臭丫頭”、“死丫頭”、“阿盼娥”、“賣豆腐的”等等等等,從來沒有被人叫過“姑娘”
“那位…小姐呢?”阿盼娥扶著爺爺往裡走,東張西望,一路在尋找她昨天看到的好美的小姐。
“小姐?”書童呆了一呆“什麼小姐?”
“君知姑娘啊,”阿盼娥很自然地把“姑娘”兩個字說出口,然後自慚形穢,人家那樣才叫“姑娘”自己這樣從頭俗到腳,居然也被人叫做“姑娘”
“我昨兒還見到她的,現在為什麼沒看見她?”這丫頭還真不會說話。書童詫異地看著她,哪裡有人一腳踏進品安坊開口就問君知姑娘在哪裡的?這野丫頭,土丫頭,土到了連臉也不會看,話也不會說的地步?
“小姐不在府裡,你別找了,寶福在房裡等你,快進去吧,寶福脾氣不好,惹惱了他,到時候會扣你工錢。”
“哦。”阿盼娥答應了一聲,扶著爺爺慢慢地走進品安坊的大門,寶福是品安坊的總管,正坐在裡頭的一間房裡算賬,算盤打得噼裡啪啦,抬頭看見阿盼娥來了“來得這麼早?來這裡登個名,就算是咱們坊裡的人了。”他把個冊子推了過來。
“不用籤賣身契?”阿盼娥傻傻地問“我聽外面的姐妹說,做丫頭都要籤賣身契的。”寶福瞪了她一眼“在品安坊不用!不籤賣身契還不好?”
“哦,不籤賣身契就是好的?”阿盼娥還想問,被爺爺緊緊地拉住了,爺爺說:quot;寶福,你們品安坊真是大好人啊,我祖孫倆,下輩子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們的…”
“不是我寶福好,是我家太…咳咳,是我家小姐好,對你們這些俗人,你,還有你,看你們都俗成什麼樣子了!賣豆腐的!做苦力的!哼,不是我家小姐心太好,誰管得了你們在外面是餓死還是撐死!”寶福不耐煩地說“快去換身衣服,真是髒死了,丫頭,你去廚房跟著吳媽,專管上市場買東西,你爺爺,嗯,去和柴房的胡伯一起掃地,好了,事情就這樣,你們各自好好幹活,不要到處問七問八的,知道了嗎?”
“知道了。”阿盼娥和爺爺一起回答,然後面面相覷,看來這品安坊,也不像外邊傳說的那麼清高。阿盼娥雖然沒有見過什麼大人物,但也見過不少小人物,這個“寶福”的口氣,在她這俗得不能再俗的入耳裡聽來,叫做“官腔”真奇怪,品安坊和朝廷似乎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品安坊的大管家,嘴裡卻是一口官腔?
君知姑娘在哪裡?不是她管事嗎?阿盼娥第一天進入品安坊,就一肚子疑惑,覺這晶安坊,處處都不對勁!而要她說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昨天那位很美的小姐,絕對不是幻覺,她那麼輕飄飄地一轉身,阿盼娥還記得呢,今天為什麼不見了?寶福很怕她的,很聽她的話的——人呢?
“爺爺,我先扶你去柴房。”阿盼娥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爺爺,小心翼翼地走入後院。
lyt99lyt99lyt99眼一睜,人世的一切都是灰,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將來…生活就像死水一樣,連掙扎,都泛不起多少水花。
人生——自從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夜裡,就已經徹底地,被扭曲了。
品安坊裡,菩提樹下。
一個人盤膝而坐,面對著夕陽,她不想睜眼,就這麼讓餘輝照著,照著她尊貴端莊的臉龐,她一身的長衣,她一頭的長髮——她就是那大江南北都盛傳的品安坊的才女,君知。
君知——我意否?君知——爾不知。
如果告訴別人,君知其實並不是一位才女,不知人們是什麼樣的反應?或者,告訴人們,君知其實是個男子,人們不知是什麼樣的眼神;又或者,告訴人們,君知——其實是十一年前死去的那位已經被人忘記的高宗皇帝乾隆的第二子,不知人們又會是什麼樣的臉呢?
十一年前死去的皇子,諡號端慧的太子,如今,叫做君知的“女人”她其實並不是她,而是“他”高宗端慧太子,如今,長衣長袖,絲髮披肩的“女人”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的眼睛,灰沉如此,看不見任何璀亮的光?
他並沒有死,他活著,並且活得很好,可是,他卻不能以自己的名字而活,他只能作為“君知”而活。
他本叫做“永璉”愛新覺羅·永璉,但如今,他叫做君知,外號“凌孤女”這樣的話,無論是什麼人,都是會悲哀的吧?
曾經死去的——端慧太子…
十一年前,當未死的他從棺材裡被人救出的時候,那個後來成為他師父的人憐憫地望著他頭頂被人砍落的刀痕,說:“永璉,你知你未來的命運嗎?”九歲的孩子奄奄一息,頭頂心十字刀痕清晰可見,那是一個人,砍了一刀之後,再斬了第二刀,生怕他不死,而他,卻真的不死。
“我…”九歲的永璉永遠不會忘記蘇佳氏持刀向他砍下的樣子,她是三阿哥的孃親,為了三阿哥,她狠心持刀砍向自己這個二皇子…當時他年紀還小,不知道貴為皇貴妃的蘇佳氏,為什麼要動手殺人?很久很久以後,當他成為“君知”之後,才知道,那一天,皇貴妃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發現了皇上親手的詔書,傳位自己。
當他被活埋救起的時候,救他的人這樣問他:“永璉,你知你未來的命運嗎?”九歲的永璉只回答出一個字:“我…”三年之後,當十二歲的永璉再一次被師父問到相同的問題的時候,他回答:“我知我今生不姓愛新覺羅。”師父微笑了,輕輕地撫摸著他長出長髮的頭頂,那長髮下覆蓋著驚人的傷,那個傷,是清宮翻天覆地的秘密“永璉,你知道,在你死後,皇上封了你做太子嗎?”
“不知道。”十二歲的永璉回答得鎮定,不見一絲一毫的驚容。
“你想做皇帝嗎?”師父問,慈祥地微笑著。
“不想。”永璉抬起頭,柔軟的長髮披向身後,他看起來有點小居士的氣質“我知我今生不姓愛新覺羅,我知,不血者,不能為帝。”十二歲的永璉望著師父“我不願
血。”師父有些驚異地望著這個小小的皇子,諡號端慧的太子,當今皇上,也許真的瞭解這個孩子的本
,賜了他這樣合適的名字。
“那麼,你想復仇嗎?你恨蘇佳氏皇妃嗎?”
“我不恨。”永璉回答“我知今生,手裡不沾一滴血,我知血的痛。”師父嘆息“永璉,你是人世的觀音,慈悲的心腸,卻不是為帝的天子。”他的手輕輕撫過永璉的頭頂,慈祥地說:“當朝的男子,都要剃髮,永璉,你若要入塵世,頭髮,是不能留的。”永璉不理解師父的意思,抬起頭看著他。
“剃了發,就顯了傷,你可知你當年被活埋入土,中間有多少人欺上瞞下,明知你未死,仍把你埋進了土裡,這其中被瞞的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皇阿瑪。”師父慈祥的說“讓人看見了這個傷,朝廷是要起變動的。”
“那永璉不剃髮。”永璉睜著純淨的眼睛。
“傻孩子,你不可能不懂,除了女子,這世上的男子,都要剃髮,這是你祖宗的規矩,你忘了嗎?”師父嘆息“你不能一輩子待在九蓮山,這個地方,不是久居之所。”
“師父。”永璉望著師父,他聽得出,師父有話要說。
“永璉——你是觀音寶相,菩薩心腸。觀世音菩薩男身化女相,普渡眾生,為世人垂淚,你可有毅力,做這人世裡的觀音,化女相,看世情,用你的慈悲,化解世間的戾氣,而不姓愛新覺羅?”師父這一番話顯然已經想過許久,並非一時衝動,而在為這個死而復生的太子,設想一條和常人一起生活的道路。
“做女子?”永璉惘地看著師父。
“做女子,從今以後,你不是愛新覺羅·永璉,高宗三年十月,愛新覺羅·永璉已死。你不願為帝,不願復仇,若要逃離那些宮廷裡的紛爭,就只能做與永璉完全不同的人。”師父慈祥的說“你的墓裡無屍,三年以來,殺害你的兇手們,早該已經發現了。”
“做女子,就一定可以不血嗎?”永璉問。
“不一定,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一切,看你自己了。”師父微笑“也許後,你長大了,懂得什麼叫做皇帝,你的心也會熱,那時候,你就不再是這人世的觀音,而是人世的妖孽。””師父,我做女子。永璉發誓,這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
血!”小小的永璉眼睛裡充滿了堅定與信念。
“後,你再也不是永璉,我給你起個名字。”師父再次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頂“你知你今生不姓愛新覺羅,你化身女子,
後,就叫做君知如何?”十二歲的永璉,眼眶突然湧出淚水,他未必明白這一刻的決定將決定他今生如何的命,但也知道,這一聲君知,這一生,就不可能再回頭了。
“孩子,你不願意嗎?”師父慈祥的聲音“莫哭啊,不願意,師父不會勉強你。”
“我願意。”淚的永璉對著師父磕了個頭“從今以後,我是君知,不是永璉。”師父看著
淚的孩子,帝家的孩子總是特別早
,普通的孩子,十二歲的時候,何嘗懂得,什麼叫做悲哀。他也未曾想過,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永璉
淚,也是最後一次。自此之後,無論經歷多少困難挫折,永璉也不曾
過淚,因為,他是這人世裡的觀音,他的人生,早在九歲的那一年,就已經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