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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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的只不過是那好比一潭死水的婚姻,跟一個可有可無的丈夫罷了!

想起了陶祖蔭,穆澄苦笑。

任何一個女人如她的條件與所作的貢獻,怕都可以找到個一如陶祖蔭的男人,做自己的所謂丈夫。

這個思想是悲涼、可憐、無奈、以致於絕望的。

她是如何收拾起支離破碎的情懷。支撐著荏弱無力的身軀,坐到方詩瑜辦公室內去的,連穆澄自己都不知道。

方詩瑜把一疊籤批好了的文件給秘書後,就說:“我這個上午不辦公,請代我回絕電話與會議,並請代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秘書如言照做了。

“對不起,”穆澄說:“阻了你的辦公時間。”

“不要緊,工作比朋友更易找到適合的。天下間沒有永遠的賓主,但有永遠的朋友。”這兩句話立即又動起穆澄動的情緒,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詩瑜,我不能像你般本事,可以隨時另謀高就。我的謀生技倆只是獨孤一味,一旦失掉了憑藉,世上無人可以扶我養我。”

“你這最後的一句話,才是最沒有辦法可想的事。其餘的都不應該是問題。

來,好好的告訴我,又發生了什麼事了?”穆澄於是把經過與受講了一遍。

“詩瑜,我承認我。”

“凡是寄人籬下的人都。世界上又有哪一個打工仔不發類同的惡夢?誰敢擔保手上的一份牛工,可以永遠保得住而不生變幻?一覺睡至大天光的人,只不過是不瞧這個方向鑽牛角尖,以免預支愁苦而已。”

“我是突然的覺得不安全。連所謂銷暢賣座的紀錄都不能再起到保護作用了,你叫我怎麼辦?”

“因而你惶恐、怨懟、甚至氣餒了?”穆澄點點頭。

“穆澄,這是很不必的。你必須學習面對現實。從事的角度去看事,離你對工作與工作機構的情。首先,你要清楚的是,沒有人認真的要去對付你,那位姓甘的與現在這位姓孫的,都如是。就算有人要對付你,你都要視若無睹,不當一回事。你別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們把你當作與眾不同的特殊份子看待。工作上頭的人際關係應該儘量處理得簡單一點,只一句話,合則留,不合則去,誰也不害誰,誰都不欠誰。能夠做到這地步,已是我們的利益與尊嚴保障。”穆澄靜聽著,沒有造聲。

“請相信我,世界上的特殊份了只有一個,就是養活你的那個人。”

“那是我的讀者!”

“不,讀者只是令你生活更舒適、更豐足的人,他們起著的只是錦上添花的作用。讀者之於作家、歌之於歌星、觀眾之於明星,關係盡皆如此。明星需要大銀幕與螢光幕作為媒介去爭取臂眾,正如你也需要出版社與報章去維持你的讀者一樣。故而,穆澄,我們無分彼此,都只不過是營營眾生,仰承著老闆鼻息討一口安樂茶飯的人。”穆澄在打泠顫。

“別說我們這起走在人家屋簷下的小夥記,就算威威煌煌地坐到行政立法局內的某些議員,要保住那名位,一樣要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主子愛聽的話。忙不迭的以各種藉口,什麼買回英軍營地、貼補中東戰爭,將成億成億送回老家去,一樣要準確地舉起他們贊成之手,萬一有誰‮夜午‬夢迴。有半分民族正義油然而生,怕也只會矛盾頓生,苦了自己。”穆澄捧著那杯熱茶,連連的喝著幾口才說:“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有。”方詩瑜答:“最釜底薪的方法是無慾乃剛,我們做得到嗎?”穆澄當即苦笑,心領神會。

是很可憐可笑的一回事,最有輝煌工作成績與效率的打工仔,都做不到這一點。一一有求於人,受惠於人,就必矮掉一截。

很清楚的一盤棋局放在穆澄跟前。

她再好再再勤奮再不計較,她的專欄都只不過是一份報紙內的一個小方格,也只不過是出版社盈利的一個百分比而已。

而回轉頭看,報章與出版社的支撐,卻無可否認地正正是穆澄的全部。

他們可以沒有穆澄。穆澄不可以沒有他們。

那位孫先生其實不過在實話實說,出版社的確應該大公無私。個個作家的境況都不過如是罷了。請問,有那個作家不是出版社與報館的員工?

“穆澄,不要對所有商業機構存有任何情上的憧憬。他們是應該在商言商,不可能將整盤生意的命脈放在一單業務,或一撮職員身上的。這才是聰明健康而正常的做法。我們只能夠自己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好想呢?正如你說的。我們要穿衣吃飯!”

“又未必,還是那句老話,何不站起來穿自己的衣,吃自己的飯,或者會更艱難辛苦一點,享受的程度與質素又減低了,但仍舊值得你一試,以求後長遠的安樂!”

“自立門戶?”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機會與條件,你有。”

“我?”

“不是嗎?手上有基本客戶,已經封了蝕本門,那一個機構內的人輕易有這麼一重強勁的關係與援引,而能支持他誓無反顧地另起爐灶?”穆澄再沒有說什麼話,她仍然惶惑而逃惘。

聆君一席話,連帶情上怨恨那孫的都覺得不必要與不應該。穆澄只覺得她虛虛幌幌、孤零零地,無所適從。

創業?

哪有口裡說的容易。

自己半生未曾到外頭接觸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心裡那份對社會的陌生與害怕,怎麼向方詩瑜解繹?

不是身在困境中的人,不會理解,說了也是白說。

穆澄一向有什麼愁苦問題解決不了,只消跟方詩瑜見一面。暢談一會,就會得輕鬆過來。

只這一次成了例外。

方詩瑜除了答允以她公司的運貨車,幫扶老會運載了那一萬本書,算是解決了一項穆澄的困難之外,猶有極多的重要的憂慮與失望,凝聚在穆澄的心頭,令她的情緒極端低落。

太陽每天升起來,照耀著大地,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要營營役役、勤勤奮奮、忍氣聲、誠惶誠恐地生活。究竟有其中的百分之幾的人夠膽識夠能耐,自創天地?不也是做一和尚敲一鍾,一直捱至老死?

就算有那麼一個細細的百分比,實行鼓起勇氣,闖天下去,又有多少人真能自立工國。吐氣揚眉?

她,穆澄何德何能?算是老幾?

想著想著,發覺自己的境況比一般家庭主婦還要淒涼。

不是嗎?手無寸鐵、無點墨的女人,尚且可以疊埋心水,靠在丈夫身邊過一世,管他是何咀臉,總之是長期飯票,理所當然的承受照應。

打一個殘忍點的比方,白痴者雖沒有機會嘗過人間歡樂,可是也避過了塵世的苦楚。

不像她,試過有可觀的事業。以之為生存下去的最有意義之依傍,突然發覺這個依傍是不牢固的、不可靠的、可以隨時改變的,就彷彿專職主婦發覺丈夫有外遇,威脅到她後生活的安危似,都那麼的痛不生。

要回頭,可以抓到的憑據,又是什麼呢?

沒有,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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