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殘月唱雞聲寶馬雙乘飛俠影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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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笑道:“老人家,你釣錯了,是條黃鱔。”老頭道:“我只叫這廝開開眼,我生平最討厭和蛇一樣的東西,誰耐煩吃它!你釣那兩條魚,留給你娘吃吧,我不要。前所說那老友,本已多年不見,昨晚竟會無心相遇;他雖比我還窮,偏有兩個好徒弟供他吃喝;酒吃多少,也有人會鈔。我要走了。”說時,手早撈起,只一甩,便將黃鱔甩落;那做釣竿的柳條也隨手扔掉。

孫同康見這一老一小,都是那麼瘦小枯乾,生相醜怪,神情言動無不滑稽;暗中好笑,早想問姓名來歷,偏不進口去。雖聽出老頭有了行意,因船已行至中,水深急,其勢萬無回舟之理。正以為老頭也是渡往南岸,再行上路,沒有在意,何玉一聽老頭要走,忙把手中雙槳朝乃兄一拋,緊跟著,身形微縱,已到船頭,同時口中急喊道:“老人家,你答應的事呢?”老頭回頭笑道:“這老花子,自從前些年收了一個姓楊的徒弟,不爭氣,去往凝碧崖現眼以後,覺著丟人,已然向我服輸;改了脾氣,不要你這樣淘氣小孩子。”頭兩句話才出口,人早由船頭上,往前一邁步,走向水上,人也沒往下沉落。那麼大的波,竟自從從容容踏著水波,如走平地一般,往來路西北岸橫渡過去。

孫同康見狀,大為驚異,忙喊:“老前輩,請暫留貴步!”說時遲,那時快!何玉一把未將老頭揪住,見人已離船,踏波而去,越發情急,口中急喊:“你老人家,說了不算,那是不行!”聲隨人起,腳登船舷,雙手合掌當,朝前面略微一伸;身子朝前一探,一個“魚鷹人水”的姿式,便全身刺入洪波之內。

夏汛期中,水甚清。何玉年紀只士二三歲,人又生得瘦小,剌向水內,聲息全無;水極高,整個身子沒向水面三尺以下。只見身子微一屈伸,雙手往外一分,雙足一蹬,立即竄出老遠,身法甚為靈妙。隔水望去,活似一條人魚,在水面下亂急駛,好看已極。老頭仍在水面上緩步從容,並看不出怎樣快法;何玉偏趕他不上,相差老是尺把遠近。

這一老一小,晃眼到達北岸,仍是老頭先上岸;緊跟著,何玉也由水裡冒起,箭一般往上竄去。老頭也沒理他,徑自往上頭坡岸間走去。何玉也不再發話,隨在後面,朝前急趕;一前一後,剎那間已走入叢樹之中,沒了影子。孫同康不看得呆了!

人去以後,想起真個胡塗該死,先前明已看出老頭是位隱跡風塵的異人奇士,結局仍是失之臂。正在越想越悔惜,忽聽何成笑道:“快攏岸了!我看你從外鄉來此,前行路徑知道麼?”孫同康聞言,猛想起老頭固是異人;何氏弟兄,休看年幼,也非常。他既與老頭相識,想必知道來歷。先不回答,轉問道:“弟臺與適間那位老前輩,相多年了吧?”何成笑道:“我弟兄也只相識得三,問他姓名不說,要俺們叫他矮子。俺弟兄不敢無禮,只稱呼他老人家。他脾氣古怪極了,卻愛俺玉弟,說要替他找個好師父。俺天沒亮便藏在樹上等他,那知他來了好一會,就在樹底下,會沒看見;還是玉弟眼快,一到便自看出。本心是想請他助你一膀,所以初見時那等說法。玉弟使眼,俺只做不知,仍給看破。看老人家對你,好似有點意思,但拿不準;他如不願管的事,任你怎樣求他,也是無用。俺知道的,也只這一點。於今你要上那兒去呢?可否說與俺聽?”孫同康見何成意甚誠懇,料知無他,便說明自己要去嵩山尋人,大小兩路俱巳聽朋友仔細說明;只是適間往渡頭路上所遇五人,似非善類,不知此行有無波折?又問何成,走那條路好?何成道:“這樣問法才對!其實你的事不說,俺也猜出幾分;好些話都不便由我口裡說出。此行你走對頭谷口小徑,較為穩妥;不過你的對頭實在厲害。你走到谷口平帶,如有什麼事發生,自覺不可力敵時,那裡俺弟兄常去採藥,有兩三處隱秘所在,足可藏伏。你只今能趕到嵩山雙松坪,或是雲林寺,就不怕了。俺早防到此,上岸的地方,便是入山小徑的起點,以免前半截在田壟間跑,被人發現。”隨將孫同康前說途徑,略為指點改正。

船已到岸,孫同康自是謝心喜,一面殷殷執手,訂約話別;又以何家打魚為生,必甚寒苦,取包中銀兩相贈。

何成低聲推謝道:“孫大哥,休看俺家打魚為生,那是沒法子的事,銀錢並不短用;再說不久也快好了,以後相見長。承你不棄,當俺好朋友看待,不是俗人眼睛,請你不要這樣。過幾天俺弟兄還要找你去呢。”孫同康不好說明所去之處,外人不能前往,隨口應諾。本還想請何成將銀收下,嗣見何成面已然不快,只得罷了。心中本甚喜愛這兩小弟兄,經此一談,越覺對方不特武功、水過人,便是談吐神情也迥異尋常;極想結納,就便後訪問那矮異人的行蹤。

無如時延勢危,不敢多留;沒奈何只得致了謝詞,作別起身。才一上岸,何成把手一推,便將船撥轉,仍和先前一樣倒划過去。

孫同康從來未去過嵩山,所行又是山僻小徑,崎嶇曲折甚是難行。尢其前半望山亭、兩路口等地,歧徑四出,不易辨認;一個不巧走入歧道,急切間休想出來。總算運氣,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不特本領高強,嵩山更是常遊之所,路徑極,指點清晰;否則這樣山徑,並無人家可以詢問;僅憑几處山石林木之類充作標記,一個疏忽,便落網中了。

孫同康雖因昨晚所遭,和良友再三告誡,有了戒心;畢竟年輕膽壯,自恃武功機警,一點也不心慌害怕。初上路時,見遠近田隴,到處有人往來作,還不肯快跑,仍和常人走路一樣,從容前行。直到走出三數里,上了入山路徑,農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在遠方消失,方始施展輕功,加急往前飛馳。經此一來,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時候。

在盜黨這一面,因昨夜孫同康傷人逃走,並將他最心愛的千里馬盜去,急怒攻心,恨如切骨,必擒回,致之於死;當時更發下羽令傳牌,偵騎四出。敵黨眾多,鄰近千百里內,爪子密佈。

那傳牌共有兩種,內中一種,是小竹牌,長的兩寸,烙有火印,和水籌相似;非遇極緊要的事,從不輕發。一經發出,無論擒殺敵人,或辦什麼事,非成功不可;否則過了所限期,奉命行事者和當地主持徒黨,均有嚴重處分。可是並不算完,一撥不行,又派一撥。甚或頭領吻夫親自出馬,遲早如了心願,才將此牌請回。傳遞之法,尤為神速巧妙,不消一半工夫,便遠布千里以外;逃人除是飛仙劍俠一,休想逃出網羅,毒辣已極。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作梗,上來便錯了方向,引上歧路,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

其實孫同康所遇五大漢,雖也是敵黨中的健者,但均另有去處,無心巧值;就與同渡,只要不現出形跡,即使被看出是個會家,至多借詞探詢幾句;照孫同康的機智也必能應付得過,並不妨事。偏因初經奇險之餘,有良友先入之言為主,又看出對方不是善類,無端讓路改渡,於是引起疑心。

幸而這五人,此時尚未得到發下傳脾的信息,規條又嚴;如在境內發現可疑人物,在沒有看出來人心意以前,不許無故生事;加以自恃太甚,以為對方一個初出道的娃,還能有什麼伎倆?到處都有同黨,穎水兩岸更有好幾個高手;不生事是他運氣,如要生事,豈非自尋死路!自身有的會,忙著上路,理他則甚?一時大意,見船已開,在舟中略為談說;譏嘲了幾句,就此放過。如在平,早令舟子回船,跟蹤上岸查探。再停片時,盜首便自省悟,心疑逃人故佈疑陣,將各路緊急傳牌一齊發下,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就勉強渡過穎水,也早被敵人追上了。

孫同康那知厲害?沿途留心,不見五大漢的蹤跡,往來均是安善農商,並無敵黨追趕;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徑,心越放定。他腳程本快,走到中午便行抵嶺頭,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再行三十里,便入谷口山峽。正順著半嶺上一條山路,朝前疾走;猛一眼瞥見,前面不遠一株大樹底下臥倒一人。

近前一看,那人身材甚是瘦小,穿著破舊,足登一雙麻鞋,卻是新的;在樹陰之下朝天仰臥,身側放著一柳枝,卻將所穿舊葛布衫前襬起,蓋住頭臉;出一排又瘦又幹的肋骨,窮得連件小褂都沒有。知道由此去嵩山,尚有一百多里路;常人腳程,不問是來路是去路,半光陰決趕不到當地。這窮漢必從遠處連夜奔馳而來:想是行抵此間,疲勞已極,倒臥在此;又恐蚊蠅飛蟲煩擾,故用前襬將頭蓋住。似這樣顧頭不顧身,卻也可笑。

因見那人瘦弱窮苦,意喚醒賙濟;及聽得鼾聲震耳,知他困極,自己又急於當趕到嵩山,去應友人之約。孫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幾兩銀子,放在窮漢平攤的右手之上;又恐別人走過發現,偷取了去,便將他衣襟拉出,搭向上面;再尋一小石塊,壓在一角,以防風吹現出。匆匆好,仍舊前行。往前走了幾步,猛覺腳底一絆,其硬如鐵,腳骨絆得生疼。去勢太急,忙中收不住勢,直竄出去丈許遠近,幾乎跌倒。

孫同康曾得名家傳授,身手輕靈,又煉就極好目力。所經均是平坦途徑,並無樹石塊之類阻礙,這一絆又在腿際,真似有什麼東西,或有功夫人的腿腳,等自己過時,冷不防由橫裡突伸過來絆這一下;否則走勢甚猛,如是現成樹石塊,早被毀折,踢飛起來。料知有人暗算,不大駭,趕忙縱向一旁,定睛四望。除來路相隔已有兩丈的大樹之下,所臥窮漢仍是原樣陲,絕對不像敵人外;餘者不論人獸蛇蟲,俱無蹤跡,平坦空曠,亦無異兆。適才雖被絆竄出去老遠,應變頗速,動作甚快,不問那東西是人非人,斷無不見形影之理。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終無跡兆可尋;只得戒備著,重又加急前行。

等到走出裡許,孫同康越想越覺事有蹊蹺:憑自己目力、武功,就是黑夜,前路有什麼阻礙,也能看見,何況白天!想來想去,只有樹下窮漢相隔最近,或者是他所狡膾。但是自己初次出道,此人素昧平生,並無仇怨;要是敵黨,又決無只絆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再者,當時應變甚速,足才立定,便即回身查看;明見此人酣臥樹下,原樣未動。真要是此人暗算,這一絆一踢有好幾百斤力量,連自己腳尖和腿腕等處都被撞得生疼;尋常腳腿固不起,非斷必傷;就算對方一個會家,初次相遇不曾手,即使看出自己是個能手,也想不到會練過金家“飛鷹十七式鐵手腳”的獨門秘傳功夫。怎會撞上之後,若無其事?邊想邊走,實想不出是何原因。

一會,又覺那人所著衣履,和身材的矮小乾枯;想起穎水借渡時,所遇用柳條釣魚,末後踏波而渡的矮老頭,頗與相似;只惜頭臉被衣服矇住,不曾看出。不心中一動,疑是先遇異人,故意相戲。所經恰是一條嶺脊,再往前行不遠,便入山峽。細尋路望去,適才所經山麓,林木無多,天氣清明,一眼望出老遠。細一查看,只剩那樹矗立當地,樹下所臥窮漢已無蹤影。

只與前路並行的斜側面林莽之間,似有三數人影出沒隱現。因那一帶,山勢縈迴,地形低窪,林莽茂密,風未晞,陽光剛照上不久;到處煙靄霏微,霧影浮輝,彷佛有帽影衣角顯其間,也只閃了兩閃便不再見。當時他心目中,專注在穎水岸側所遇矮老頭,與樹下蒙面而臥的矮瘦窮漢,是一是二?僅僅覺得那出沒煙霧中的三數人影,行動迅速,有異常人,並未往下細想;略為觀望,依舊加急前行。不多一會,便走下峽谷中去。

這時旭照空,山光明麗;相隔去嵩山少林寺只有五里途程的五峰,已不甚遠。

休說去往良友所說之地,便趕到五峰和少林寺兩處,也不妨事。一路仇人並未追躡,可知是自己多慮,上了歧途。眼看不久到達地頭,心情大為鬆快,覺著飢渴起來。猛想起昨見那酒樓包子好,本已定做了幾十個,錢也付清;說好今早往取,準備作入山時路上充飢之用。不料一時仗義拔刀,陷身惡人網內;幸得好友相助,半夜裡盜馬飛逃。

彼時情勢萬分緊急,除隨身小包裹,是好友由店中取來外,那還有心緒再管吃的?誰知山路荒僻,過嶺以後,連登高遠望都看不到一點人煙;此時飢渴加,縱有銀錢,也無買處,只好先尋一點水喝。

正打算尋覓山澗取水,忽見一群山雞,由左側林莽中突然飛起,往右側山坡後急竄下去;好似原伏之處,突然受到外來侵擾情景。孫同康孤身行路,又聽人說,這條路上,不特強盜出沒,便是虎狼蛇獸也時有發現;忙朝那群山難飛起之處,回頭側顧。

原來那一片地勢較低,野草雜生,甚是繁茂;高林灌木,綿延不斷。乍看上去,並無異狀,細一注視,果有一簇林草由遠而近,往自己這一面不時閃動過來;其勢特急,彷佛有什麼東西,在草林裡行進。先當是猛獸蛇蟒之類,還未十分在意。正邊走邊回顧間,那東西忽然走過一片疏林,現出身形,乃是七個壯漢;全都是手持兵刃,一身勁裝,神情匆遽,腳底甚快。他再定睛一見,在渡口所遇五大漢,俱在其內;並還添上了兩個,看去身手矯捷,尚在五大漢之上。料他們多半是為追趕自己而來,打量著不但眾寡難敵,而且又當長路奔馳、力乏飢渴之際,不由心怯。忙往路側大樹後一閃,一面審度形勢,暗打主意。

總算還好,所在恰是峽谷中間的一條附壁岡脊,路寬丈許;靠外一面,盡是一株接一株的槐柳之類,又長著不少野麻,高可過人。他身材矮小,由下望上,不易發現;即使他居高臨下,如非走向崖畔,觀看不出,料著還不妨事。籌思之下,覺得前進必與敵黨斜路相逢,不如往後退走;等尋到泉水,解渴之後,再作計較。

時正口渴心煩,孫同康以為易進為退,已與敵黨背道而馳,當可無礙。因來路並未發現溪澗,雖然要等些時才能上道,但後退多了,總是冤枉,便只退行了裡許遠近。正侍覓路往側面尋去,忽由一株古樹後面發現一處斷崖缺口,一面斜對著一片盆地,便是剛才七敵黨的來路。

缺口左側,亂石草樹之中有一巖凹,彷佛幽深,也未進去;缺口右側有一山夾縫,繞將過去。見有一小徑可通峽後,也是一片山凹,只沒先見盆地寬大;前面並有一橫嶺擋住,好似無路可通。當時他急於求水,徑往那條小徑走了下去。先當低窪之處易尋水泉,到後查看,那山凹僅右巨畝方圓一片盆地,四外山環嶺抱,俱都高不可攀。下面卻是怪石羅列,野花盛開,細草蒙茸,幽芳襲鼻,景物頗有幾分清趣;不似先見盆地,草莽叢雜,令人望而卻步。只是水仍不見一滴,並且除來路小徑外,山均壁立陡削,更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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