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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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哪兒?”她問。

“我正要問你!”他回答。

“每次都是我決定去哪裡,今天由你決定!要怎么慶祝?到什么地方去吃飯?或者去跳舞,或者去海邊賞月?或者到深山裡去?或者去你家坐一個晚上…什么都由你,你說怎么過,就怎么過!”她挑起眉,深思著。

“全由我決定嗎?”她問。

“我怎么說就怎么樣嗎?你完全沒有異議嗎?”

“是的。”他朗的說。

“今晚我是你的奴隸,女王怎么吩咐,小奴隸就怎么做!”

“那么,我說──”她想也沒想,衝口而出:“我們去接巧眉和凌康出來,四個人去吃一頓,聚一聚!”

“吱”的一聲,小坦克在街邊急煞車。

安公子回頭瞪著嫣然。

“你真想這樣做?”他問,眼神裡明寫著困惑。

“我以為…今晚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我真想這樣做。”嫣然回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事實上,在圖書館裡的時候,她曾經連想都不願去想巧眉,現在,卻覺得迫不及待的要見她!她忽然強烈的懷念起過去,懷念起四個人在一起唱“口克口克”和大談“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子。

“騁遠,”她凝眸問:“你有多久沒見到巧眉和凌康了?”

“很久了。”安騁遠低聲答,巧眉的名字仍然勾起他心底的創痛。

“我想…”他哼著。

“我們還是兩個人單獨過比較好…”

“怎么?”嫣然尖銳起來。

“你還是怕見巧眉嗎?”

“嫣然!”安騁遠低呼了一聲,點頭說:“好,我們去接他們!不過,總不能這樣闖了去吧!或者他們有事呢,總該先打個電話問一問。”

“你開到路邊電話亭停一下,”嫣然說:“我打電話去問!”安騁遠不再提任何意見,車子往前開去。在路邊的第一個電話亭停了下來,嫣然下車去打電話,安騁遠有些心神不定的坐在車內,心想,今晚是完蛋了!他本想在今天晚上,嫣然答應婚期。而現在,加入了凌康和巧眉,還能談什么?他不懂嫣然為什么要約巧眉和凌康,難道,事到如今,她還要證實一些什么!他不安的蹙眉,不安的用手摸著方向盤,不安的等待…嫣然說了很久的電話,可能凌康夫婦也不想出來,本來嘛,人家還在新婚燕爾的階段,誰要和你們共度良宵!

嫣然打完電話回來了,坐進車子,她簡單的說:“好,他們在大廈門口等我們,去吧!”怎么?他們竟沒有拒絕?安騁遠無可奈何的往仁愛路開去,一面問:“你的計劃是怎樣呢?”

“去法國餐廳吃牛排,然後去海邊賞月!”

“嫣然,”他小心翼翼的問:“巧眉能去法國餐廳嗎?能用刀叉嗎?能去海邊嗎?能賞月嗎?”

“哦,她能!”嫣然肯定的點頭。

“她必須能夠!否則,她就成了凌家那棟大廈公寓的囚犯!走出那監牢的第一步,是適應正常人的生活!”騁遠深深的看了嫣然一眼。她用了兩個很刺心的名詞:“囚犯”和“監牢。”他不知道這兩個名詞的意義,直覺的到,巧眉和凌康可能不大對勁。這裡面有問題,他不敢問,自從發生巧眉的事件後,他就再也不敢問有關巧眉的任何問題了。當他們接了凌康和巧眉,當他們終於坐在法國餐廳裡的燭光下,當騁遠不可避免的再見到巧眉,他終於明白嫣然的意思了。巧眉坐在那兒,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她蒼白得像半透明的,瘦削的下巴,空的眼神,勉強的微笑,驚怯的表情…她本來就有些虛飄飄的,現在看來更不實在了,她憔悴得像個幽靈。他心悸得不敢去看她,轉眼看凌康,凌康也不見得好到那兒去,瘦了,深沉了,會菸了,他總是一支接一支的著煙。

牛排送來了,四個人間仍舊很沉默,談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談話,天氣,工作,物價,時局。牛排來了,在每人面前冒著煙。嫣然看著凌康,穩定的說:“凌康,你幫巧眉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巧眉,你右手是叉子,左手是刀子,你不必用刀子,因為凌康已經幫你切好了。你可以用左手扶著盤子,當心,盤子很燙。好了,拿起叉子,你可以吃了。多吃一點,在臺灣,沒有人死於營養不良症!”巧眉吃了起來,騁遠驚奇的看嫣然。在這一瞬間,他覺得愛透了嫣然,恨不得再當眾吻她一次。也在這一瞬間,他知道嫣然為什么要把巧眉約出來了。她在想辦法救她,救這個已站在死亡邊緣的女孩。

凌康的神來了,神情迅速的變得充滿生氣與活力。他和嫣然換了一個視線,完全領悟了嫣然的用心。他熄滅了菸蒂,幫巧眉切,拌生菜沙拉,遞叉子,鋪餐巾,送餐巾紙,一面做,他一面輕快的說:“巧眉,這家餐廳氣氛很好,很歐洲味。你一定不懂什么叫歐洲味?歐洲是古典的、藝朮味很濃的。這家餐廳也是,我們頂上有一盞花玻璃的吊燈,光線很弱。窗子上也是花玻璃,所謂花玻璃,就是彩玻璃拼起來的,你可以想象那樣子,是?我知道你還有顏的記憶。我們桌子上,鋪著紅白格子的桌布,你摸摸看…”他握住她的手,去‮摩撫‬桌布。

“是麻布的。”巧眉低語,臉上已漾起一絲紅暈來了。聲音裡微微帶著顫音,興奮而好奇的顫音。

“對,是麻布的!”凌康說:“我們桌上還有個杯子,裡面點著一支蠟燭。還有個小小的銀花瓶,裡面著一朵紅玫瑰。”他把玫瑰遞到她面前去,讓她用手摸那瓶子。

“這瓶子有長長的頸項,有一個弧度很好的柄,像一個茶壺一樣,是不是?”

“是。”巧眉說,嗅著那玫瑰。

“我聞到玫瑰的香味了。”她輕觸那花瓣。

“好好嬌的花瓣啊!”放下花瓶,凌康把叉子進她手中,她又開始吃起來,一面吃,一面問:“這是很高級的餐廳嗎?”

“是的。”嫣然搶著回答:“是第一的!它們的大蒜麵包很有名,你非吃一點不可,凌康,你幫她塗油。巧眉,你不必擔心有人注意你,這家餐廳講究氣氛,光線很暗,我們坐在一個角落上,誰也看不到你。也沒有人來看你。這兒有幾樣名菜,今天我們吃牛排,下次,可以讓凌康帶你來吃法國田螺。那是一種有殼的,像貝殼一樣的食物,非常好吃!”巧眉吃著脆脆的烤麵包,吃著香香的牛排,吃著新鮮的生菜沙拉…她眉端的輕愁漸漸隱去,臉上的落寞跟著變淡,面頰上居然也浮上了紅暈…安騁遠驚奇的看著,內心深處,漲滿了一種嶄新的動。不甘寂寞的,他對侍者低語,於是,侍者拿來了一瓶法國紅酒,注滿了每個人面前的酒杯,安騁遠舉著杯子,正說:“凌康,巧眉,你們知道今天是什么子?”

“什么子?”凌康不解的問:“你的生?”

“今天是我和嫣然認識一週年紀念,”安騁遠說:“記得我們四個人第一次見面,曾經喝掉整瓶紅酒嗎?那天──”他回憶。

“也是紀念,第五十四個紀念!今天已經是第三百六十五個紀念了!來,讓我們為這個紀念干一杯吧!”大家都舉杯,巧眉也舉杯,大家都喝了酒。酒一下肚,安公子的本就全回來了,他握著杯子,興致越來越高亢,心情越來越動。

“凌康,巧眉!”他熱烈的說:“今晚,你們本不在我的計劃之內,是嫣然堅持要請你們出來的!我本來很懊惱,我希望和嫣然過一個安靜的晚上!可是,現在,我覺得,再也沒有比我們四個人重聚更開心的事了!凌康,我知道,我們都有心病,自從去年冬天那個下雨的晚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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