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凝視她,像被魔杖點過,他一動也不動。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的呆在那兒,好一會兒,兩個人都不動,兩個人都不說話。一陣急雨掃著窗欞,帶來一陣瑟然聲響,室內是死一樣的寂靜。

然後,她的手指加重了份量,她緊緊的、緊緊的握著那隻手,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然後,猝然間,他無法思想的把她的頭擁進了懷中,心痛的、震動的擁住她。她低喊了一聲,就把面頰埋進他那糙的衣裡。他‮摩撫‬她的頭髮,‮摩撫‬到她腦後的一塊疤痕,他的手指停在那疤痕上。他聽過那故事,那久遠的年代裡的故事,那天早晨的故事。他的手指輕撫著那疤痕…在一片亂的憐惜的震痛的情緒中,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苦惱的想著,這疤痕破壞了一份完美,這疤痕也創造了一份完美!如果不是雙目失明,她能這樣纖塵不染的美好得讓人心痛?她能這樣狂猛的彈奏出生命中的吶喊?想著,他嘴裡就喃喃的說了:“不,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無助,不能這樣無可奈何的活著!不能讓你的靈魂滴著血去彈琴,不能讓你自殺,不能讓你把生命撞死在冰冷的琴鍵上…不,不,不能這樣…”她更緊的依偎著他,淚珠湧出眼眶,透過了衣,灼熱的燙痛了他。她的手指更緊的攥著他,像浮蕩在茫茫大海中,緊握著最後一塊浮木。她嘴裡沉痛的、昏亂的、狂熱的、囈語般喊著:“別說!別再說!別再說一個字…”他不會再說一個字了。因為,琴房的門驀然被推開,嫣然懷抱著大包小包無數的包裹,興沖沖的嚷著:“巧眉,來試試我幫你買的衣服,天氣涼了…”她頓住,呆站著,手裡的大包小包全跌落在地上。她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面前擁抱著的兩個人。在這一剎那間,她心中掠過一聲瘋狂的吶喊:“我寧願是瞎子!可以看不見這個!”她以為她只是在想,事實上,她喊出來了。喊得又響又急又猛烈又悲切又瘋狂。這聲喊叫嚇住了她自己,震驚了她自己。於是,她掉轉身子,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她狂奔出琴房,穿過客廳,衝出花園,雨霧撲面而來,灑了她滿頭滿臉…她繼續跑,打開大門,她一頭撞在正按著門鈴的凌康身上。

凌康伸手抓住了她,驚愕的喊:“嫣然,你幹什么?”她用力推開凌康,繼續往前跑。同時,安騁遠已經追到花園裡來了,他氣急敗壞的大叫:“凌康,攔住她!”凌康攔不住她,她狂亂得像個瘋子。奔過去,她看到停在街邊的小坦克,她跳進車子,發瘋似的想發動車子,偏偏車上沒有鑰匙,她又跳下車子,轉向凌康的野馬。在她這樣折騰中,安騁遠已經追了過來,他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急切的喊:“嫣然!嫣然!不要這樣。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嫣然!嫣然!”嫣然拚命的掙扎,要掙脫他的手臂。她面頰上又是雨又是淚又是汗,頭髮散亂的披在臉上。她咬緊嘴,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允許自己哭出來,她只是發瘋般要擺脫安騁遠。安騁遠也發瘋般抱緊了她。要把她拖回家裡。她死命用力的咬住嘴,嘴破了,血滴了下來,滴在他白衣袖子上。

他驚悸的看著,狂亂的說:“嫣然,嫣然,我錯了!我錯了!打我,罵我,我錯了!錯了!錯了!”嫣然閉上眼睛,淚珠終於成串滾落。她更用力的咬嘴,血沿著下巴下去。那痛楚無以填心中的絕望,她驟然把自己的手腕送到邊,張嘴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牙齒深陷進肌裡,她用力得渾身都顫抖起來。安騁遠又驚又痛又慌又昏亂。

“嫣然!”他大叫:“隨你怎么懲罰,隨你!”凌康莫名其妙的跑了過來,緊張的喊:“怎么回事?嫣然!你瘋了?安公子!你打她一耳光,打醒她!她沒理智了!你打呀!打醒她!”安騁遠搖頭,他打不下去。一彎,他把嫣然整個橫抱了起來,嫣然踢著腳掙扎,他緊抱著她,往屋內走。這一走,嫣然忍無可忍的張開嘴,哭著說:“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好,”安騁遠把她抱回小坦克,急促的說:“不回去!我們開車去別的地方!”凌康看呆了。安騁遠把嫣然抱進車子,倏然回頭,對凌康大喊著說:“進去!凌康!去守著巧眉!快去!”凌康一震,怎么?難道不是嫣然和安騁遠吵架,而是姐妹兩個吵架了嗎?他大驚,而且,心底有陣恐慌飛閃而過,他轉過身子,馬上奔進大門裡去了。

安騁遠發動了車子,盲目的往前開去,小坦克居然馬上發動了,衝向雨霧濛濛的街頭,向前面緩緩的滑行。嫣然經過這樣一番掙扎和折騰,已經筋疲力盡,她癱瘓在駕駛座旁的位子裡,靠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車子駛向忠孝東路,轉往中山北路,經過圓山大橋,上了內湖公路…安騁遠沒有目的地,只是機械化的開著車子,一路上,嫣然都緊閉著嘴不說話,安騁遠更不知該說什么,沉默瀰漫在車內。車子繼續往前走,到了郊外的一條小溪旁邊,安騁遠停下車子,熄了火。

他把額頭抵在駕駛盤上,心裡像澆了一鍋熱油,五臟六腑都在痛。他知道必須向嫣然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今晚發生的事,再回想起來,像個夢,像個不該發生的夢。他深了口氣,一時間,無法分析自己,抬起頭來,他在那路燈黝暗的光線下去看嫣然。她靠在那兒,髮絲零亂,衣衫不整,滿臉的雨和淚,嘴腫了,還在血…從認識以來,從沒看到她如此狼狽過。他在一種絞痛的情緒裡,體會出一件事實,不管今晚發生了什么,他不能放棄嫣然。他愛她,他瘋狂般愛著她!儘管他今晚曾把另一個女孩擁在懷中,儘管他為那個女孩也震動也憐惜…他仍然愛著嫣然。看她這樣狼狽而無力的躺在那兒,他覺得每神經,每纖維都在痛楚。他愛她!從在圖書館裡和她談屠格涅夫、傑克倫敦的時候起,他就愛她!可是,在這樣執著的愛情裡,怎會發生巧眉的事?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而發生過的事,是已經發生了,是無可挽回的發生過了。

“嫣然,”他輕聲的、痛苦的喊了一聲,伸出手去,他去‮摩撫‬她的面頰。

她用力一甩頭,把他的手甩開。

他凝視她,用手抵住了額,苦惱的閉了閉眼睛。半晌,他振作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幹淨的白手帕。他試著要去擦拭她邊的血漬。她伸手一格,把他的手格開了,她轉開了頭,眼光濛的看著車窗外面。

“嫣然,”他低聲說:“我試著告訴你今晚的事,我不想逃避或推卸什么,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在那一瞬間,我情不自已。她像個沉在黑暗裡的孩子,馬上就要淹沒。她孤獨而無助,她的琴聲像生命的衝擊,像吶喊,像悲歌。她穿得很少,又一直咳嗽,我走過去給她披一件外套…”他停住,看她。

“你懂嗎?就是這樣。然後…”她轉回頭來了,她的眼光落在他臉上了。她的眼神裡沒有責備,沒有憤怒,沒有怨恨…但是,卻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悲痛。

“不用解釋,”她終於開了口,聲音雖然沙啞哽咽,卻非常堅定。她的神智恢復了,她能夠思想,能夠分析了。

“什么話都不用對我說,也不要再告訴我那一切,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好,”他沉痛的看她,想看到她內心深處去。

“我再也不提這件事,我保證以後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你能原諒而當作它沒發生過嗎?”她注視他,慢慢的搖了搖頭。

“騁遠,”她清清楚楚的說。

“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你是自由的,可以自由的追任何女孩。”他瞪著她,呼急促。

“你有權生氣,”他低語。

“你有權罵我責備我懲罰我。可是,我們之間不能結束,我不會讓它結束,我愛你,嫣然。”他伸手去託她的下巴。

“我發誓我愛你,我發誓我愛你,我發誓我愛你,我發誓我愛你…”他一疊連聲的重複著,額上冒出了冷汗。

“說什么話都是多餘,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有多重,我不敢再請求你原諒我,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我發誓我愛你!”她定定的看了他幾秒鐘。

“送我回家吧!”她冷冷的說。

“總之,那是我的家,我還是要回去。”

“去我家。”他小心翼翼的說:“好不好?你不想回去,暫時不要回去,到我家去,我家裡有客房,你可以住在客房裡。”她又定定的看了他幾秒鐘,眼神古怪而冷漠?淠孟癖椋嵊捕欣飩塹謀欏?br>“送我回家!”她簡短的說。

他不動,心臟緊縮成了一團。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