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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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朱懷鏡剛去辦公室,宋勇過來說:“朱書記,繆書記請您過去一下。”朱懷鏡說了聲就來,讓宋勇先去了。剛準備走,趙一普敲門進來,說:“朱書記,這裡有封信,特別註明請您親啟。”朱懷鏡接過信,見信封上收發地址和收信人姓名都是打印的,心想又是匿名信了,他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兩封匿名信,又多是匿名的。打開一看,見這封信又是關於尹正東的,信同樣是打印的。

尊敬的朱書記:您好!

上次寄給您的那封關於尹正東十大罪狀的信,您應該早就收到了吧。我天天盼,盼,就盼著您能下令查處這個大貪官,但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的信泥牛入海,杳無消息。我們每天照樣看見尹正東這個馬山大貪神氣活現,耀武揚威,頤指氣使。難道真是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嗎?

也許您是高處不勝寒吧。我的信能到您手裡嗎?只怕早被您下面的嘍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啦。我可以想像您下面那幫人的德行,他們只知道看領導臉行事,點頭哈,唯唯諾諾,自己沒有思想,沒有骨頭。自古都是臣誤國啊!老百姓都說,您是個好官,是我們的貼心人。尊敬的領導,您能聽到我們老百姓的聲音嗎?

對不起,尊敬的領導,我只能以匿名信的形式表達百姓的心聲。只要尹正東不倒,馬山的天還是姓尹,地還是姓尹,我如果暴了自己的身份,就沒法活了。我承認我怯弱,但我不是躲在一邊放暗箭的卑鄙小人。

一個對貪官充滿憤怒的老百姓只有“朱書記”三個字是手寫的,一橫一豎,僵直生硬,寫信人顯然要刻意掩飾自己的筆跡。正文就通篇都是“尊敬的領導”了。無肄又是一封滿天飛的告狀信。這兩天,又不知有多少位領導案頭擺著這樣一封信,他們都會被這位匿名者稱為好官,人民的貼心人。沒時間多想這件事了,朱懷鏡把這封信鎖進保險櫃裡,便去了繆明辦公室。

“懷鏡,請坐請坐。”繆明放下手中的筆,身子朝門的方向側了過來。朱懷鏡瞟了眼繆明的桌子,見上面放著什麼文稿,心裡暗笑,這繆明只怕有些偏執狂。朱懷鏡坐下來,也沒說話,只掏出煙來,微笑著。

“懷鏡,同你商量個事兒。”繆明一手著肚子,一手在桌子上輕輕敲著,沒有發出半點響聲。

“是這樣的,市裡的農村產業化會議很快就要召開了,馬山的參觀現場,地委一定要把好關。我原打算自己下去一趟的,看樣子走不開,就請你去看看,你去過幾次了,情況也悉。”朱懷鏡點點頭道:“行,我去看看吧。”繆明又說:“你要同馬山縣委強調,工作要做細,出不得半點亂子。明吾同志辦事老成,正東同志作風乾練,我相信他們能把這個事辦好。我們自己還是要去看看,放心些。”

“繆書記放心吧,我明天就去。”朱懷鏡說。

“好吧。”繆明又說:“懷鏡,市教委段孟同志來了,我們幾個陪他吃餐飯吧。”

“專門送車來的?”朱懷鏡笑著問道。

繆明搖頭笑笑,說:“段孟同志算是找著個政府領導重視教育的好典型了。”繆明分明是話中有話,朱懷鏡也就沒了什麼顧忌“是啊,不在於賣車支教有什麼實際意義,市教委也不在乎做這種賠本生意,重要的是他們需要這麼個好典型。政府領導為了支持教育,把車都賣了,這有多動人啊。”

“天一同志…”繆明只說了這麼半句,就搖頭笑了。

朱懷鏡說:“吃飯我就不去了吧。”

“還是去去吧,對段孟同志,我們還是要表示熱烈歡啊。”繆明這話又是秋筆法了。

下班時,繆明過來叫他:“懷鏡,一起去吧。”朱懷鏡便坐了繆明的車,楊衝開了車跟在後面。兩人徑直去了五號樓,見陸天一和地委秘書長周克林、行署秘書長郭永泰、地區教委主任盧子遠幾個人已坐在大廳裡了。雖是天天見面的,也總是握手道好。陸天一情緒極佳,臉上總是掛著笑。朱懷鏡便玩笑道:“天一同志,你的算盤太了。一輛舊車賣了三十萬,還倒賺一輛新車。新款別克,手續都辦齊,只怕要四十來萬吧。”陸天一便笑道:“段孟同志太客氣了。”說話間,段孟下樓來了,身後跟著幾位他的部下。又是握手道好,開些並不太幽默的玩笑,而所有人都笑得不亦樂乎的樣子。既要笑得朗,又不能呲牙咧嘴的,笑聲便些京劇效果了,很具藝術功力。

客氣著,就來到了餐廳,相互謙讓著進了包廂。剛坐定,段孟就大為概,道:“各級領導都能像我們天一同志這樣,對教育事業傾注自己的情,教育事業就大有希望。我們非常謝梅次地委、行署的領導啊。”繆明說:“段孟同志太客氣了。教育,我們從來不把它當做是哪個部門的工作,它是關係到我們梅次長遠發展的全局、戰略工作啊。”陸天一說:“我們地委、行署對教育工作一直都是很重視的。”若是換了別人,就會做個順水人情,說繆明同志對教育工作很重視。陸天一是不可能這麼說的,他就連眼睛都很少往繆明的方向瞟一下。

輪到朱懷鏡說話了,他卻想不出什麼有意思的話說。不說又不行,陸天一肯定會有看法,對孟也顯得不尊重,便說:“梅次的教育發展水平在全市不算太靠前,但這幾年進步很快。說明我們地委、行署還是下了最大決心,做出了最大努力的。我們經濟能力有限,要靠市教委多支持啊。”段孟聽了,開懷而笑,玩笑道:“繆明同志、天一同志,我建議你們讓懷鏡同志分管教育。你看他多明,抓著機會就開口向我們要錢。我就有個觀點,會向上面要錢的領導,就是能幹的領導。還沒開始喝酒,我先表個態,要不然,等會兒我說酒話,酒後就不算數了。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坐著,我們市教委一定給梅欠最大限度的支持。當然,我們的蛋糕只有那麼大,你們不要嫌棄就是。”這時,酒也斟好了,陸天一搶著說了話:“段孟同志,我也不講規矩了,不等繆明同志為酒席剪綵,我先舉杯了。來,就衝你這句話,先敬你一杯。”繆明便笑著,左手沒有肚子,卻始終放在肚臍處。剛才陸天一說到不等繆明同志剪綵了,所有人都不望了望他,他便笑得更寬厚了。又生怕他的那點兒笑臉不夠大家瓜分,儘量笑得更多些。在座的人多半心裡有數,知道陸天一是不怎麼尊重繆明的。

段孟舉杯說:“不不不,頭杯酒,還是一起來吧。繆明同志,我們都等著你剪綵哩。”繆明這才舉了杯,說:“歡段孟同志來我區指導工作,謝段孟同志長期以來對我區教育工作的大力支持,並請段孟同志繼續加大力度,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來來來,我們乾了這杯。”段孟免不了客氣幾句,大家便一起舉杯,幹了。段孟苦一下臉,先是倒一口氣,再把這口氣回過來,就成了概慨了,說:“繆明同志、懷鏡同志在這裡,天一同志這個格,我最喜歡。豪、直率,是個大炮,情樸實。我是常聽到關於天一同志的彩故事的,真讓我動。來來,我敬梅次各位領導一杯酒。”乾了杯,陸天一才說:“段孟同志太看得起我了。我承認陸天一是個人,硬是斯文不起來。還別說,就是看見別人斯文,我心裡也急。主席他老人家說得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繡花、不是做文章,來不得半點兒斯文。我說呀,當前各項工作都迫在眉睫,斯文壞事。”陸天一說著說著,臉就漲紅了,脖子上的筋也了,聲音好像打雷。

有人就偷偷往繆明臉上瞟,又飛快地移開目光。繆明仍是笑著,拿手摸了摸t恤衫的扣子。他穿了件黑t恤衫,三顆釦子全扣上,很嚴謹的樣子。

“天一同志這個格好,肚子裡沒有彎彎。”繆明說道,氣度偏顯得斯文。

朱懷鏡不說話,只是微笑著點頭。輪到他敬酒了,就舉杯敬酒。周克林、郭永泰、盧子遠他們也不太說話,也是附和著笑。只要繆明同陸天一兩人同時在場,別人都不會太多嘴的。只有段孟不太忌諱,他畢竟不怎麼明瞭箇中微妙。

“都說天一同志是明星專員。在全市市長、專員中間,天一同志的知名度只怕是最高的。天一同志,你是牛市啊!謝謝,同行吧,同飲吧。”段孟長得文質彬彬,喝酒卻是來者不拒。

繆明笑道:“天一同志是個血子。”陸天一說了什麼,繆明總要附和兩句,不然就過意不去似的。而繆明說了話,陸天一多是充耳不聞。

“我知道了天一同志賣車支教的壯舉,非常動。當即決定,一定要送天一同志一車。當然,不瞞你們說,在我們教委內部也有爭議。有人說,我們買車送給陸專員,不如拔錢下去給學校。”段孟說著,眼睛在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

陸天一臉不由得紅了,想說什麼,卻不進話。段孟談興正濃,開懷而笑道:“哈哈哈哈,天一同志,要說算經濟帳,我還虧了。”陸天一已把手舉起來了,就像學生想要發言。可段孟搖搖手,頭也晃著,立馬說道:“但是,天一同志,這個…繆明同志,懷鏡同志,我們要的就是政府領導這種態度。我們是共產黨人,一切都是為了人民利益,不在於讓自己留什麼名。要不然,專員賣車支教,會成為千古美談啊。”段孟說得眉飛舞,聽著的人面子上都不好過了,話不該說得這麼透的,就連陸天一都有些難堪了,看來孟喝酒有些過量了。已經喝完兩瓶酒了,陸天一還說要添一瓶,段孟說是行了行了,意思又並不堅決。朱懷鏡望望繆明,示意他設法阻止了,不然,讓段孟再喝幾杯,只怕會出洋相的。繆明卻兩眼含笑,像尊菩薩,於是又開了一瓶酒。

段孟卻先舉了杯,說:“繆明同志、天一同志、懷鏡同志,對全市教育事業的長遠發展,我個是有全盤考慮的。但實施起來,難啊。畢竟,我只是個小小的教委主任,人微言輕啊。教育的發展,關鍵在政府重視,要是各級政府都像梅次地委、行署這樣,事情就好辦了。”聽了段孟這話,大家含糊著點頭,嘴上只是嗯嗯啊啊。段孟的意思是批評市政府不重視教育,好像他自己完全可以出任管教育的副市長。朱懷鏡就暗暗吩咐服務員,給段孟添酒時只是點到為止。段孟也看不出自己杯中酒的多少了,不斷地仰著脖子乾杯,豪氣沖天。

段孟又說:“天一同志,我們同有關新聞單位都打了招呼,要好好宣傳你賣車助教的事,要作深度報道。這事兒很有炒頭啊。就是要在全社會形成重視教育、支持教育的社會風尚。”說得陸天一都很不好意思了,笑道:“段孟同志,這事鬧得夠熱鬧的了,我看算了吧,我陸天一不是為了出風頭啊。”看樣子段孟是個酒仙,又沒誰出頭喊休戰。朱懷鏡便說:“繆明同志、天一同志,我替你們做主了。看來今天大家都很盡興了,難得段孟同志今天這麼高興,酒就總量控制,把瓶裡剩下的全部勻了,大家喝杯團圓酒吧。”既然有人提出來了,大家也都同意,就說行吧行吧,團圓團圓,於是全體起立,碰杯、客套、乾杯。

繆明、陸天一、朱懷鏡三位送段孟去房間休息,說了會兒客氣話,繆明同朱懷鏡先告辭,陸天一仍留下來陪段孟扯談。繆朱二人出門,並肩走在走廊裡,路過服務檯,服務員點頭叫繆書記好、朱書記好,朱懷鏡抬頭笑笑,便想起劉芸了。劉芸已經去辦公室了,天天坐在那裡看報喝茶。他也有些子沒有看見劉芸那孩子了。

繆明總不說話,朱懷鏡也不做聲。兩人就這麼微笑著下樓,碰上有人打招呼的,兩人同時點頭。出了大廳,各自的車都在等著,彼此點頭而別。朱懷鏡上了車,仍暗自在笑,心想繆明真的好涵養,要是常人,總會說說段孟的,哪怕是開句玩笑。朱懷鏡覺得自己定力不如繆明,而繆明的定力又好得太過分了。今天的應酬他本不太願意去的,去了也只不為了給陸天一撐面子。

第二天,朱懷鏡便赴馬山去了。車剛出城,就見尹正東的車停在那裡,尹正東早下車了,站在那裡招手。朱懷鏡下了車,同尹正東握手,說:“正東你這麼客氣,不用接嘛。”尹正東說:“朱書記一貫輕車簡從,我們連接都不接,也太不象話了。向您報告一下,明吾同志昨晚突然病了,躺在醫院裡,要我向您請假。”

“病了?什麼病?沒問題嗎?”朱懷鏡關切地問道。

尹正東說:“我去看了,胃出血,血已經止住了,可能要在醫院裡住幾天吧。”

“正東你坐我的車吧。”兩人上了車,朱懷鏡又說:“明吾不怎麼喝酒,怎麼出個胃出血了?”尹正東笑道:“朱書記這個觀點就有點教條主義了。不喝酒就不會胃出血,那麼女同志都不會胃出血了。”雖是玩笑話,但尹正東的語氣讓朱懷鏡不快,他點頭道:“那也是的。”尹正東說:“朱書記,是不是這樣?我們沿著參觀路線走,邊走我邊彙報?”朱懷鏡點頭應允了,沒走多遠,就見公路上有個大坑。朱懷鏡還沒說話,尹正東的臉陰下來了,說:“這是怎麼搞的?我昨天才看過的,好好的啊!”朱懷鏡沒有說話,只是隨尹正東一道下了車。原來農民為了引水,橫著路挖了一條溝。

“怎麼可以這樣?誰想挖就挖?這還叫公路?”尹正東邊嚷邊舉目四顧,卻不見一個人影兒。尹正東的司機和秘書忙跑到前面來,找了幾塊石頭往溝裡丟,墊出個車道,車子勉強過去了。尹正東說:“請朱書記放心,我們一定處理好,到時候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朱懷鏡說:“要注意啊,大意不得。農民要引水灌溉,這也是實際情況,我想應該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能籠統地不準農民開溝放水。這條路的維修搞完了嗎?地區可是拔了專款的啊。”

“修過了,修過了。朱書記,地區那點錢,遠遠不夠啊,我們縣裡補了一大截。地委也太摳了,這麼重要的會議,不捨得多拔些錢,盡往我們縣裡壓擔子。”尹正東嘿嘿笑著,偏過頭,望著朱懷鏡。

朱懷鏡笑著說:“正東你這話可真難聽啊。怎麼叫往你縣裡壓擔子呢?地區拔錢不拔錢,上面參觀不參觀,你們路還得修啊。我說正東呀,你是把地區和縣裡分得太清楚了。”這時,見前面路上又是一條引水溝。朱懷鏡就說話了:“正東,這是怎麼回事?如果總是這樣,就不是農民的問題了。排灌系統,應該是預留的呀。”尹正東下車去了,同司機、秘書一道親自搬石頭填溝。朱懷鏡仍坐在車裡沒動,卻叫趙一普和楊衝也下車幫忙。忙完了,尹正東滿手是泥,在水裡隨便洗洗,在衣服上揩揩,就上車來了。

“朱書記,我們下面這七品芝麻官,不好當啊。我想,中國的官是越到上面越好當,什麼事都由工作班子得好好的,領導只需臨時到場說幾句話就行了。”尹正東笑道。

心想尹正東今天怎麼回事?就像吃錯了藥,淨說蠢話?朱懷鏡哈哈一笑,說:“正東,你意思是說,我這地委副書記比你縣長好當,你比我辛苦多了。平時你也老是說領導辛苦了,原來都是說假話呀。”尹正東也笑了起來,說:“朱書記呀,我發現說人話就是難,朱書記是我們認為最務實的領導,也會覺得忠言逆耳。”朱懷鏡更不高興了,偏偏笑道:“正東呀,我常說,下面同志辛苦,是真心實意理解你們的難處啊。我也是從基層上來的,常言道,上面千條線,下面一針穿啊。”朱懷鏡以為有他這句話,尹正東就可以收場了。沒想到他說了句“是啊”便嘮嘮叨叨,說起基層工作的艱難來了。既有訴苦的意思,也有牢騷的意思,更有表功的意思。真是奇怪,尹正東一門心思要往上面爬,怎麼淨說些讓領導不高興的話呢?他以為自己說的都是真話實話吧。也許他就想讓人覺得他子直,敢說話。朱懷鏡琢磨著,就暗自發笑了。心想歷史上又出了幾個善聽諫言的皇帝?想扮演剛正不阿的諍臣往上爬,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進入參觀區了,尹正東長嘆一聲,結束了自己的嘮叨。只見沿路棗林深處的農舍都貼上了白的瓷磚,氣象一新。朱懷鏡便問:“新搞的吧?”尹正東說:“新搞的。這說明農民通過大力開發棗子,經濟收入增加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住房條件大為改善。”朱懷鏡看著滿意,他知道所謂會議參觀現場,差不多都是這麼佈置出來的,只要不太離譜,也說得過去。又知道這肯定是政府強制成的事,便問:“群眾有牴觸情緒嗎?不要把好事變成壞事啊。”尹正東說:“組織工作還算順利,馬山縣的農民群眾,總的來說覺悟還是很高的,聽話。像李家坪那些不聽話的農民,也只是極少數。”既然提起李家坪農民上訪的事了,朱懷鏡就說:“正東啊,這個事情,地委很重視啊。事件中牽涉到的個別幹部違法問題,你們可不要打馬虎眼啊。”尹正東笑道:“我們正在調查。朱書記,我的意思,看您同意不同意。我說,幹部能不處理,就不處理。這種情況,緩一緩,壓一壓,就沒事了。歷來好男不跟女鬥,好民不和官鬥,老百姓都知道這個道理。”朱懷鏡正道:“正東,我這要批評你了。地委也是愛護幹部的,不是說硬要整幾個人,誰心裡就舒服了。我們的原則是:一是要向群眾有個待,二是要嚴肅政紀法紀。像你這麼說,好像你們縣裡做好人,我們地委在做惡人。”朱懷鏡真發火了,尹正東就軟了,說:“朱書記說的是,我們也是這個態度,不過具體作起來,還是謹慎些好。”

“好吧,可不能久拖啊。”朱懷鏡點頭道。

車子駛入了一個棗子餞加工廠,朱懷鏡很膩糖,見滿池滿池糖汁泡著的棗,胃裡就不舒服。他沿著生產線看了一圈,覺不怎麼好。不過朱懷鏡臉上始終微笑著,這事畢竟不能由著他自己的子。心想有這麼個場面,應付得過去。再一琢磨,又覺得參觀的人太多了,場子散不開,還會影響生產衛生。便說:“正東,讓領導同志們都沿生產線走,只怕不是個辦法吧?”尹正東說:“這個問題我們也考慮到了,只是想不出別的好辦法。是否可以準備幾個大型陳列櫃,將我們的產品陳列出來。我們可以把倉庫收拾一下,佈置成陳列室。領導同志只看看產品,生產線就不看了。”朱懷鏡想了想,點頭說:“這也是個辦法。你們再斟酌一下,可行的話就這麼辦吧。”經過一個集鎮,尹正東遙指人頭攢動處,說:“還有個參觀點,就是那裡的棗子一條街。今天沒安排疏通道路,車子過不了,是不是就不看了?參觀那天,安排警值勤,既保證集市正常易,又保證通暢通。”朱懷鏡想想,說:“好,那就不看了吧。你可要保證會議那天不出亂子啊,車隊堵在裡面,可不是好玩的啊。”

“這個一定保證。”尹正東說“總的來說,參觀內容是四大方面:一是沿路二十萬畝成片棗林,二是沿路農舍新貌,三是棗子系列加工,四是棗子貿易一條街。我們還印製了小冊子,就是這些參觀點的簡介。”朱懷鏡說:“好。準備工作總的來說不錯。我再強調幾點:一是把工作儘可能做細,保證不出紕漏;二是要切實做好安全保衛工作,特別是不能出現圍堵領導告狀的情況;三是縣城要突擊搞好衛生,整治環境;四是確保公路暢通。正東同志,時間很緊迫了,你們要抓緊落實。我看公路的維修只怕還差些火候,建議全面檢查一次,有些地方你們要抓緊返工。我隨你一道去城裡,看看明吾同志。我今晚就不在你們那裡住了,吃了中飯,馬上趕回去。”尹正東很想留住他,說:“朱書記,你也別把時間卡得太緊了,住一晚再走嘛。”朱懷鏡笑道:“時間還早,就不打攪了。我留一晚,你們可要忙壞啊。”

“哪裡哪裡,只是留不住啊。”尹琥江也不好勉強,只道朱書記真是個工作狂。沒事說了,趕回縣城的路上,尹正東說著說著,又說到自己在下面如何辛苦了。朱懷鏡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盡快往前走一步,當上縣委書記。不知道尹正東是否知道那些檢舉他的匿名信正滿天飛?

驅車直奔縣人民醫院。到了病房門口,正好有人拉門從裡面退出來,臉還朝著房內,招手點頭,十分恭敬。這人轉過身來,猛的見著尹正東,臉立馬紅了,嘴動了半天,才支吾著說了幾句什麼話。尹正東也不做聲,推門進去了。只見滿屋子的花籃,堆了好幾層。餘明吾見了朱懷鏡,忙撐著身子要起來。朱鏡快步上前,按住餘明吾的肩頭,說:“明吾,你好好躺著,不要起來。”朱鏡寬著病人,不經意環視一下病房,覺很不好。花籃太多了,如果將病往中間一放,活像個靈堂了。

朱懷鏡坐了會兒,就不停地打噴嚏。他對花粉過,便起身告辭,囑咐說:“明吾同志,你病了,就不要太心,安心養病。”回頭又對尹正東說:“正東同志,你就要多辛苦些。重大事情,同明吾通個氣。常工作,你就作主了。”病房,又見有人提著花籃來了。來的人見了尹正東,同樣不好意思,紅了臉笑。尹正東真是個下得了面子的人,黑了臉說:“尹書記病了,你們就要讓他好好休息。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你怕他是大熊貓啊!”朱懷鏡心裡卻很不是滋味。看上去,如今上醫院看望領導幹部,方式都文明瞭,只提了個花籃。其實誰都清楚,還得另外遞上個信封的。梅次地區縣級通例一般是三五千塊錢,一兩千的也有,再多些的也有。場面通常是這樣,探望的人一進門,說上幾句漂亮話,就說領導好好休息,不打攪了。不能久呆,說不定馬上又會有人來的,探望者最好不要相互撞上。開始挪動腳步往外走了,才拿出個信封,說:“我也不知道領導喜歡吃些什麼,不好買。等您病好了,自己些吃的,好好調養調養。”領導自然要推辭,有的甚至還要罵人,只是纏綿病,一時起不了身,無奈之下只好搖著躺著。朱懷鏡估計,餘明吾房間裡花籃只怕已有百把個了,光收信封,注說也有兩三萬塊錢了。他住進醫院還不到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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