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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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處是屍體鮮血的獰猙醜陋,高處是綠樹紅花的溫暖明豔,對比鮮明,卻因為他的身姿氣勢,兩種絕不相融的畫面,在他腳下奇妙地匯合統一,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地懾人之美。傳說中的戰神之姿,也不過如此吧!

他沒有事情,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走。

“金——玉——”愉悅的大叫聲迴盪在山澗中,震破了匯聚在大地上的森寒。

我回首望去。他快速地飛掠在紅花綠草間,烏黑的頭髮張揚在風中,繽紛的花瓣飄拂過他的身周,血腥瀰漫中,有一種近乎妖異的美“你是來找我的?不放心我嗎?”我打量著他“你的頭髮怎麼了?”他滿不在乎地一笑“不小心中了一箭,發冠被掉了。”我看向正在清理戰場的兵士“匈奴大敗了嗎?”霍去病笑點點頭“不是大敗,是慘敗,活捉了匈奴的酋塗王和五個小王,我們以少對多,他們幾乎全軍盡沒,我軍的損失卻不過十分之三。”趙破奴上前行禮,恭聲道:“回稟將軍,已清點過匈奴死亡人數,斃敵共三萬零二百人。”霍去病點了下頭,趙破奴笑著說:“匈奴肯定再無餘力在祁連山周圍彙集大軍,今夜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將軍可以欣賞一下匈奴人引以驕傲的祁連山風光。”霍去病側頭看著我,揮手示意趙破奴下去,趙破奴瞟了我一眼後低頭退下。

“你好象一點也不開心?”霍去病凝視著我的眼睛問。

“這場戰爭是皇上為了爭奪河西的控制權而打,是為了開通通往西域諸國的路而打,和我有什麼關係?也許順帶著報了李誠的仇,可這樣的仇恨本就報不清。”霍去病微挑了下眉頭“難得碰到一個不討厭匈奴的漢人。”我揮去心上別的思緒,指了指他的頭髮“先梳洗一下吧!我也要換一身衣服。”他笑著來握我的手,我躲開他,邊走邊說:“你現在可不見得打得過我,還是乖一點。”他隨在我身後笑道:“我們比這更親密的動作都有,如今握一下手還要介意?”我氣瞪向他,他忙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不願意就算了,你現在的樣子可比剛才有生氣的多。”我微怔一下,反應過來,又中了他這好心壞行的計。

扭轉頭默默走著,霍去病靜靜在一旁相陪,離戰場漸遠,風中的花草香漸重,我的心情和緩許多。

斑駁的林木陰影間,我和他的影子也影綽相疊,我心頭掠過狼兄一家三人月夜下相重的影子。

山中篝火熊熊燃燒,眾人笑語高揚,酒香瀰漫在四周。

我和霍去病的篝火旁只有我們兩人,偶爾幾個將士過來敬一碗酒後又迅速退下。霍去病遞給我酒囊,我剛要搖頭,聞到氣味,又立即問:“這是馬酒嗎?”霍去病點了下頭“今的戰利品,味道和我們的酒沒有辦法比。”我伸手接過,湊到嘴邊小小含了一口,慢慢嚥下,久別的滋味。

霍去病灌了幾口,又遞給我,我搖搖頭。他一笑,收回酒囊,自顧而飲。趙破奴端著兩碗酒向我們走來,霍去病笑罵:“你是想把我灌醉嗎?剛敬過酒怎麼又來了?”趙破奴笑著把酒碗遞向我“這酒可不是敬將軍,是敬金公子的,先前的事情我對公子多有失禮處。我從未見過敢和鷹搏鬥的鴿子,也從沒有想到公子的鴿子竟然剛烈至此,這樣的鴿子我們本賠不起,請公子原諒我先前的言語冒犯。”他臉上雖然掛著個笑,眼中卻滿是愧疚。

我半晌仍沒有接碗,他的笑容有些僵“公子不肯原諒,我也明白。”說完把自己的一碗酒一骨碌灌下,向我微屈半膝行了個禮走,我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碗,一揚頭閉著眼睛全數喝下,側著身子咳嗽起來。

霍去病笑對趙破奴說:“很給你面子!她酒量很差,酒品又不好,一喝醉就行為失控,所以一般都不願意喝酒。”趙破奴此時的笑才真正到了眼睛中,向我抱拳做禮“多謝!”又向霍去病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我坐了會,覺得腦袋有些沉,忙站起身“趁酒勁還未上頭我先回去了。”霍去病立即站起,握著酒囊說:“一塊走吧!”霍去病的帳篷搭在背山處,因為顧及到我,特意命他人的帳篷離開一段距離。

我人未到帳篷,步子已經開始發軟,霍去病扶我,我推開他的手,自己卻是踉蹌倒,他不顧我掙扎,強抱起我入了帳篷。

黑暗中,我的腦子似乎一派清明,過往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地慢慢浮現,可又似乎很是糊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越不想想起的事情,反倒越發清晰,心裡難受無比。

霍去病摸索著點亮燈,湊到我身邊看我,重嘆口氣,拿帕子替我擦淚“還在為小謙小淘李誠難受嗎?”我拽著他的袖子只是掉眼淚“我阿爹走了,九爺他怎麼都不肯要我,現在小淘小謙也走了,狼兄已經有自己的子和女兒,只剩我一個了。”霍去病手僵了一瞬,一手拿起酒囊大喝了幾口,一手抹去我眼角的淚:“胡說!怎麼只剩你一個了?我會陪著你。”我的鼻子囔囔,隨手扯起他的袖子擤了一把鼻子,望著他問:“你為何要對我花費那麼多心思?”霍去病看著自己的袖子,無奈地搖搖頭,拽開我的手,把帕子到我手中,脫下了外袍“你是真傻假傻?我雖然沒有明說過,難道你一直不明白我想娶你嗎?”我探著手去拿酒囊,霍去病一把奪過“不許再喝。”說著自己卻喝了好幾口。

我伸手去搶,他握住我的手“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給你喝,你可有一些喜歡我?”霍去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我歪著腦袋,想了半晌“不知道。”霍去病長嘆口氣“那你以前看我難過時可有不捨?今天有沒有擔心過我?”我拼命點頭“我到現在還不願意見槐花,一見它心裡就難過。我害怕你被匈奴傷著,匆匆趕了一夜的路。”他帶著幾分苦澀笑起來“你心裡有我的。”說著拿起酒囊只是灌酒。

“當月牙泉邊你明明都走遠了,為什麼要回頭?回頭看到我時,你知不知道你的臉紅了?你為什麼臉會紅?你若心裡沒有惦記著我,為何在歌舞坊內特意為我留了座位?你不開心時,我想著法子逗你笑,可但凡我不開心時,你不也是想著法子讓我移開心思嗎?當因為司馬遷那些文人的評價不開心時,一向不與我拉扯的你,不惜扯著我的袖子說話,明是戲謔我,其實卻只是為了讓我一笑,前段子,你本來因為我強留下了你,滿腦子在轉鬼主意,說到父親一事時,卻立即一門心思地把話題轉開,羅裡羅嗦地只說閒話。玉兒,我只是錯了一次,晚了一步,如果長安城內…”我笑指著他的臉說:“你要醉了,你的臉好紅,象猴子股。”他笑著搖頭“你才是真醉了,不醉哪裡能一會哭一會笑?”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我沒有醉,我的心裡很清醒。”我望著他手中的酒囊“我想喝,我好久好久沒有喝馬酒了,小時候偷喝過一次,覺得真難喝。”他又喝了幾口酒“現在不覺得難喝了?”我哭喪著臉說:“現在也難喝,可那裡面有阿爹的味道。”他將酒囊遞給我,我扶著他的手大喝了一口,他縮回手把餘下的一飲而盡,隨手一揚將酒囊扔掉。

“玉兒,不要回狼群,嫁給我吧!”霍去病側躺在地毯上,醉眼朦朧地盯著我。我嘻嘻笑著沒有說話。他又道:“孟九是不錯,立如芝蘭玉樹,笑似朗月入懷,的確是俗世中少見的男兒,可我也不差,而且我一定會待你很好,你忘記他吧!”我還未說話,他大笑起來“我是醉了,這些話不醉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可我心裡也很清楚。”我皺著眉頭,那個燈下溫暖的身影,那個溫文儒雅的身影,那個總是淡定從容的身影…

霍去病的臉驀然出現我眼前“現在是我在你眼前,不許你想別人。”我望著他,眼淚又湧出,霍去病替我擦淚,手指撫過我的臉頰,猶豫了下擱在我的上,他的手指立即變得滾燙,身子也僵硬起來。我愣愣看著他,他忽地長吁口氣,猛然吻下來,我心中似明白似糊塗,身子變得又輕又軟,象要飛起來,又象要墜下去,唯有他的,他的手,他的身體,火一般燒著,而我的心好冷,想要這份滾燙…

------我在隱約的狼嘯聲中清醒過來,只覺頭重身軟,痛苦中睜開眼睛,看到我和霍去病的纏綿態,不能置信得又立即閉上。

滿心震驚中,昨夜一幕幕時清晰時模糊地從心中滑過。我一動不敢動地躺著,腦子木木,又一聲狼嘯隱隱傳來。我閉著眼睛從霍去病懷中輕輕滑出,揹著身子快速穿好衣服。

蠟燭還剩小半截,我無法面對這麼通亮的屋子,吹熄蠟燭,在黑暗中默默立著,身後的霍去病翻了個身,我一驚下竟然幾步躥出了帳篷。

遠處巡邏的士兵列隊而來,我匆匆隱入山石間,循著時斷時續的狼嘯聲而去。

半彎殘月斜斜掛在天上,映著山澗中的一潭碧波。狼兄正立在湖邊的石頭上,半昂著頭長嘯,雪狼也伴著他時而呼嘯一聲,小公主看到我立即撲上來,到腳邊時卻只嗚嗚叫,遲疑著沒有向前。

我咬著彎身抱起她“我的氣味變了?”走到狼兄身旁坐下,狼兄在我身上嗅了幾下,疑惑地嗚叫了兩聲,看我沒有理會,無聊地趴在了大石上。

我的氣味變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少女,今起我已經是個女人了。我連著捧了幾把冰涼的泉水澆在臉上,想要藉此澆清醒自己,可清醒了又能如何?

默默地看著潭水,千頭百緒竟然無從想起。

小公主在我懷裡扭動著身子,我卻沒有如以往一般逗著她玩,她不耐煩地從我懷中跳出,去咬父親的尾巴。

雪狼猛然一個轉身,衝著林木間一聲充滿警告攻擊的嘶鳴,我詫異地回頭,雖然什麼都沒有看見,可暗處肯定有讓雪狼不安的東西。一向警惕最高的狼兄卻依舊神態怡然地逗著小公主,只向雪狼低低嗚叫了一聲。我立即扭回頭,全身僵硬地坐著。雪狼聽到狼兄的嗚鳴,收了攻擊之態,卻依舊小心翼翼地護在小公主身前。

半晌後,才聽到身後一個輕柔到帶著擔心害怕的聲音“玉…玉兒,我…我…”聲音漸小,四周又陷入了沉靜,兩人一前一後,一坐一站,都一動不敢動。小公主停止了戲耍,好奇地瞪著烏黑的眼睛看看我,又望望霍去病。

狼兄不耐煩地長嘯一聲,給我身上拍了一爪子,又衝著霍去病叫了一聲,領著雪狼和小公主踱步離去。

霍去病走到我身後“對…對不起,我…我…”他這般的人,竟然也會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我抱著膝蓋望著湖面“沒什麼對不起,如果有錯也是一人一半,你又沒有強迫我。”我的聲音十分平穩,心卻慌亂無比。

霍去病想坐下,猶豫了下,走開幾步,隔著一段距離坐在石塊上,也默默望著湖水,大半晌兩人都無一句話。他隨手撿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扔進湖中,恰好打中月影處,月華碎裂。他驀地站起坐到我身側,用力握著我的肩膀讓我看向他,目光異常堅定“玉兒,嫁給我。”我心中零亂,不敢與他對視,眼光飄向湖對面,卻發現狼兄和雪狼竟然並排坐在前方,專注地看著我們,小公主也學著父母的樣子,坐在地上,歪著腦袋,瞪著烏溜溜地眼睛凝視著我們。

我滿腹說不清理不了的思緒中不也迸出幾絲笑意,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狼兄扔去“很好看嗎?”狼兄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石頭恰恰砸在他腳前,卻把小公主嚇了一跳“嗚噢”一聲躥到了父親的背上。狼兄雖然不會說話,可他的眼睛中卻帶著擔心,還有期望和鼓勵,那是盼著我能快樂幸福的眼神,和阿爹臨別時看著我的目光一模一樣。

我凝視著狼兄的眼睛,微微而笑“好。”霍去病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你說了好?是對我說的嗎?”我四處張望尋找,笑看著他問:“難道這裡還有別人嗎?那我倒是要再考慮考慮。”霍去病盯了我一會,猛然大叫一聲,抱著我從石塊上躍起,又跳又舞。狼兄對著天空愉悅地呼嘯,小公主有樣學樣,氣地也嗚嗚叫著。

一時間,山澗中回來蕩去的都是快樂。我望著即將西落的月亮,此時這輪月兒也照著長安城的那個人嗎?

低頭看向霍去病,正對上他盈滿快樂的雙眼,我凝視了他一會,心中幾分牽動,抿嘴一笑,伸手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上。

霍去病安靜地擁著我,不一會他搖搖我“你再說一遍,你真地答應了嗎?”我的心中又是快樂又是心酸,仰頭看著他說:“金玉答應嫁給霍去病。”他大聲笑著“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你再說一遍。”我敲了他肩膀一下“不說了。”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嘴邊滿是笑,燦若星子的眼睛盯著我,輕聲央求:“再說一遍,就一遍。”我嗔了他一眼,嘴裡卻順著他的意思輕聲說:“我答應嫁給你。”霍去病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好娘子。”我神情怔怔,霍去病笑容略僵,疑惑地看著我。

“好娘子”三個字在心中縈繞,此時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即將改變,我的臉漸漸燒起來,嘴角慢慢上彎,霍去病想來已經明白我在想什麼,疑惑之褪去,滿眼俱是溫柔地凝視著我,一言不發,只是把我緊緊地摟在懷中。

東邊的天已經白,山林中早起的鳥兒開始婉轉鳴唱。夜將盡,新的一天就要開始,恰如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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