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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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紀不算大嘛。你得到整個世界卻丟掉了靈魂時,還很年輕呢,是不是?別害怕。我不是說因為你跟艾希禮的事,你將被打入地獄,受到懲罰。我這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罷了。
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想要的是兩樣東西。一是要艾希禮,二是儘量賺錢好任意踐踏這個世界。好,你現在已經夠富裕了,可以對這個世界呼三喝四,而且也得到了艾希禮,如果你還要他的話。可是如今看來,似乎這一切還不夠吧。
“她到害怕,但並非由於想起了地獄的懲罰。她是在思忖:“我的靈魂其實就是瑞德,可是我快要失掉他了。而一旦失掉他,別的東西就無關緊要了。不,不論是朋友或金錢——或任何東西,都無關緊要。只要有他,我哪怕再一次受窮也不在乎。不,我不在乎再一次挨凍,甚至餓肚子。但是,他不可能真是那個意思——啊,他決不可能!"於是,她擦擦眼睛,萬分焦急地說:“瑞德,既然你曾經那樣愛過我,你總該給我留下點什麼吧?"“我從中只發現還有兩樣東西留下來,那是你最憎恨的兩樣東西——憐憫和一種奇怪的慈悲心。"憐憫!慈悲!"啊,我的天哪,"她絕望地想,什麼都行,除了憐憫和慈悲。每當她對別人懷有這兩種情
時,必然有輕視跟它們相連在一起。難道他也在輕視她了?只要不是這樣,什麼都心甘情願呢。哪怕是戰爭時期那種冷酷的嘲諷,哪怕是促使他那天夜裡抱她上樓的病狂勁兒,抓傷她身體的那些
暴的手指,或者,她如今才明白是掩藏著熱愛的那種拖長聲調的帶刺的話——所有這些,都比輕視好多了。什麼都行,就是不能有這種與他本人無關的慈悲心,可是它明明在他臉上
出來!
“那麼——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已經徹底把它毀了——你再也不愛我了?"“是這樣。"”可是——可是我愛你呢,"她固執地說,好像是個孩子,她依然覺得只要說出自己的期望就能實現那個希望似的。
“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她急忙抬起頭來,看看這句話背後有沒有玩笑的意味,但是沒有。他是在簡捷地說明一個事實。不過這個事實她還是不願意接受——不能接受。她用那雙翹翹的,眼睛看著他,眼裡燃燒著絕望而固執的神情,同時她那柔潤的臉頰忽然板起來,使得一個像傑拉爾德那樣頑強的下顎格外突出了。
“別犯傻了,瑞德!我能使——”他揚起一隻手裝出驚嚇的樣子,兩道黑眉也聳成新月形,完全是過去那個譏諷人的模樣。
“別顯得這樣堅定吧,思嘉!我被你嚇壞了。我看你是在盤算著把你對艾希禮的狂熱情轉移到我身上來,可是我害怕喪失我的意志自由和平靜呢。不,思嘉,我不願意像倒黴的艾希禮那樣被人追捕。況且,我馬上就要走了。"她的下顎在哆嗦了,她急忙咬緊牙關讓它鎮定下來。要走?不,無論如何不能走!沒有他生活怎麼過呢?除了瑞德,所有對她關係重大的人都離開她了。他不能走。可是,怎麼樣才能把他留住呢?她無法改變他那顆冰冷的心,也駁不回那些冷漠無情的話呀!
“我就要走了。你從馬裡塔回來的時候我就準備告訴你的。"“你要拋棄我?
““用不著裝扮成一副棄婦的模樣嘛,思嘉,這角對你很不合適。那麼我看,你是不想離婚甚至分居了?好吧,那我就儘可能多回來走走,免得別人說閒話。”
“什麼閒話不閒話!"她惡狠狠地說。"我要的是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不行“他說,口氣十分堅決,彷彿毫無商量的餘地。剎時間她幾乎要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了。她幾乎要倒在地上,蹬著腳跟叫罵起來了。好在她畢竟還有一點自尊心和常識,才剋制自己。她想,如果我那樣做,他只會輕視,或者乾脆袖手旁觀。我決不能哭鬧;我也決不起求。我決不做任何叫他輕視的事,他很尊重我,哪怕——哪怕他不愛我也罷。
她抬起下巴,強作鎮靜地問:“你要到哪裡去?”他回答時眼中隱約出讚許的光采。
“也許去英國——或者巴黎。但也可能先到查爾斯頓,想辦法同我家裡的人和解一下。
““可是你恨他們呢!我聽你常常嘲笑他們,並且——"他聳聳肩膀。
“我還在嘲笑——不過我已經得夠了,思嘉。我都四十五歲了——一個人到了這個年齡,應該開始珍惜他年輕時輕易拋棄的那些東西。比如家庭的和睦,名譽和安定,扎得很深的
基等等——啊,不!我並不是在悔過,我對於自己做過的事從不悔恨。我已經好好享受過一陣子——那麼美好的
子,現在已開始有點膩煩,想改變一下了。不,我從沒打算要改變自己身上的瑕疵以外的東西。不過,我也想學學我看慣了的某些外表的東西,那些很令人厭煩但在社會上卻很受尊敬的東西——不過我的寶貝兒,這些都是別人所有的,而不是我自己的——那就是紳士們生活中那種安逸尊嚴的風度,以及舊時代溫文雅的美德。我以前過
子的時候,並不懂得這些東西中潛在的魅力呢——"思嘉再一次回憶起塔拉農場果園裡的情景,那天艾希禮眼中的神
跟現在瑞德眼中的完全一樣。艾希禮說的那些話如今清清楚楚就在她耳邊,好像仍是他而不是瑞德在說似的。
她記起了艾希禮話中的隻言片語,便像鸚鵡學舌一般引用道:“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臘藝術那樣,是圓滿的、完整的和勻稱的。"瑞德厲聲問她:“你怎麼說這個?這正是我的意思呢。"“這是——這是艾希禮從前談到舊時代的時候說過的。
“他聳了聳肩膀,眼睛裡的光芒消失了。
“總是艾希禮,"他說完沉思了片刻,然後才接下去。
“思嘉,等到你四十五歲的時候,你也許會懂得我這些話的意思,那時你可能也對這種假裝的文雅、虛偽的禮貌和廉價的情
到膩煩了。不過我還有點懷疑。我想你是會永遠只注意外表不重視實質的。反正我活不到那個時候,看不到你究竟怎樣了。而且,我也不想等那麼久呢。我對這一點就是不
興趣。我要到舊的城鎮和鄉村裡去尋找,那裡一定還殘留著時代的某些風貌。我現在有懷舊的傷
情緒。亞特蘭大對我來說實在太生澀太新穎了。"”你別說了,"思嘉猛地喊道。他說的那些話她幾乎沒有聽見。她心裡當然一點都沒有接受。可是她明白,不論她有多大的耐
,也實在忍受不了他那毫無情意的單調聲音了。
他只好打住,困惑不解地望著她。
“那麼,你懂得我的意思了,是嗎?"他邊問邊站起身來。
她把兩隻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朝上,這是一個古老的祈求姿勢,同時她的全部情也完全
在她臉上了。
“不,"她喊道。"我唯一懂得的是你不愛我,並且你要走!
唔,親愛的,你要是走了,我怎麼辦呢?"他遲疑了一會,彷彿在琢磨究竟一個善意的謊言是不是終久比說實話更合乎人情。然後他聳了聳肩膀。
“思嘉,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們湊合在一起,然後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願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後終生看著那些碎了的地方。也許,假如我還年輕一點——"他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已經這麼大年紀了,不能相信那種純屬情的說法,說是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我這麼大年紀了,不能終生揹著謊言的重負在貌似體面的幻滅中過
子。我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同時又對你撒謊,而且我決不能欺騙自己。就是現在,我也不能對你說假話啊!我是很想關心你今後的情況的,可是我不能那樣做。"他暗暗
了一口氣,然後輕鬆而溫柔地說:“親愛的,我一切都不管了。"她默默地望著他上樓,
到嗓子裡痛得厲害,彷彿要窒息了。隨著樓上穿堂裡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覺得這世界上對她關係重大的最後一個人也不復存在了。她此時才明白,任何情
或理智上的力量都已無法使那個冷酷的頭腦改變它的判決。她此時才明白,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儘管有的說得那麼輕鬆。她明白這些,是因為她
覺到了他身上那種堅強不屈、毫不妥協的品質——所有這些品質她都從艾希禮身上尋找過,可是從沒找到。
她對她所愛過的兩個男人哪一個都不瞭解,因此到頭來兩個都失掉了。現在她才恍惚認識到,假如她當初瞭解艾希禮,她是決不會愛他的;而假如她瞭解了瑞德,她就無論如何不會失掉他了。於是她陷入了絕望的惘之中,不知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人是她真正瞭解的。
此刻她心裡是一片恍恍惚惚的麻木,她依據期的經驗懂得,這種麻木會很快變為劇痛,就像肌被外科醫生的手術刀突然切開時,最初一剎那是沒有
覺的,接著才開始劇痛起來。
“我現在不去想它。"她暗自思忖,準備使用那個老法寶。
“我要是現在來想失掉他的事,那就會痛苦得發瘋呢。還是明天再想吧。”
“可是,”她的心在喊叫,它丟掉那個法寶,開始痛起來了,"我不能讓他走!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現在不想它,"她又說,說得很響,試著把痛苦推往腦後,或找個什麼東西把它擋祝"我要——怎麼,我要回塔拉去,明天就走,"這樣,她的神又稍稍振作起來了。
她曾經懷著驚恐和沮喪的心情回到塔拉去過,後來在它的庇護下恢復了,又堅強地武裝起來,重新投入戰鬥。凡是她以前做過的,無論怎樣——請上帝保佑,她能夠再來一次!
至於怎麼做,她還不清楚。她現在不打算考慮這些。她唯一需要的是有個歇息的空間來熬受痛苦,有個寧靜的地方來她的傷口,有個避難所來計劃下一個戰役。她一想到塔拉就似乎有一隻溫柔而冷靜的手在悄悄摩撫她的心似的。她看得見那幢雪白髮亮的房子在秋天轉紅的樹葉掩映中向她招手歡
,她
覺得到鄉下黃昏時的寧靜氣氛像祝禱時的幸福
一樣籠罩在她周圍,
覺得到落在廣袤的綠白相映的棉花田裡的
水,看得見跌宕起伏的丘陵上那些赤
的紅土地和鬱鬱蔥蔥的松樹。
她從這幅圖景中受到了鼓舞,內心了隱隱地到寬
,因此心頭的痛苦和悔恨也減輕了一些。她站了一會,回憶著一些細小的東西,如通向塔拉的那條翠松夾道的林蔭道,那一排排與白粉牆相映襯的茉莉花叢,以及在窗口氣拂著的簾幔嬤嬤一定在那裡。她突然迫切地想見嬤嬤了,就像她小時候需要她那樣,需要她那寬闊的
膛,讓她好把自己的頭伏在上面,需要她那
糙的大手來摩撫她的頭髮。嬤嬤,這個與舊時代相連的最後一個環節啊!
她具有她的家族那種不承認失敗的神,即使失敗就擺在眼前。如今就憑這種
神,她把下巴高高翹起。她能夠讓瑞德回來。她知道她能夠。世界上沒有哪個男人她無法得到,只要她下定決心就是了。
“我明天回塔拉再去想吧。那時我就經受得住一切了。明天,我會想出一個辦法把他回來。畢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