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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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長大了。
他在短短的幾個月內,由一個飛揚跳脫的少年成長為一名深沉睿智的江湖劍客。
然而蛻變的痛苦,也是旁人無法瞭解的。
突然間,彷彿心裡的種種情緒壓抑到了極點,他忽然仰天長嘯!
嘯聲中,反手揮劍,背後水榭被劍氣斬為兩半!
火一般的披風高高揚起,長髮一綹綹吹散開來,可他目光卻在一瞬間急劇冷卻——冷得彷彿是亙古不化的冰雪,蓋住了他平朝氣
的眼睛。
從此,他的心也將被冰封在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風砂離去之時,沒人看見那滿眼的淚水,在她轉過身後才如雨而落。
“告訴靖姑娘一聲罷,我也該走了。”在轎內,風砂輕輕嘆了口氣,吩咐轎伕將織直接抬往緋衣樓去。
暮已降臨了。當風砂推開阿靖臥室的門時,卻發覺她並不在室內。
風砂正準備退出去,突地聽到密室中傳來一絲歌聲——那是女子的歌聲。
阿靖從來不唱歌,那麼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系何人?阿靖不是說過,這密室只有他與蕭憶情才能進入嗎?風砂不由想起了近樓中私下的傳言。
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忽然轉身,推開門進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襲白衣的夕舞如天鵝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順光亮的黑髮,披滿了整個背部。身著白狐裘的蕭憶情斜靠在軟榻上,手中託著一樽美酒,靜默地看著。
見她突然進入,他神一絲不動,反是地上的夕舞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讓她出去——蕭公子,我有話跟你說。”風砂靜靜指了指夕舞,對蕭憶情道。口氣不容反駁。
蕭憶情這才抬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對夕舞道:“你先出去。”夕舞吃驚地看了風砂一眼,退了出去。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這種命令語氣對樓主說話,而樓主居然也服從了!
這個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樣兇。
門合上之後,室內只剩下了兩個人,只有爐火在靜靜燃燒。
“你說吧”蕭憶情開口了,語氣溫文而又霸氣。他微微眯起了眼,看著面前這個近來和阿靖走得很近的女子,目光更加冷銳,一字一頓:“如果你說的我認為不值得一聽,那麼,你便會為方才居然敢對我這樣說話而付出代價。”沒有被那樣的話嚇倒,風砂只是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直視著他,冷冷道:“看得出,你有很嚴重的癆病,本活不過二十歲。”蕭憶情毫不意外地點頭:“是,葉醫生。但我今年卻已經二十四了。”
“是麼?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當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來延長你的生命。”風砂略微有些吃驚,作為一個醫者,她無法不對這位病人的生命力表示驚歎,“而且,你一定夜夜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蕭憶情臉
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不以為意的冷笑,看著窗外,淡淡道:“可笑,你還是第一個把我看成一個真正病人的人…但你說錯了——我不畏懼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然而,不等他說下去,風砂的口氣卻驟然一變,第二次截斷了聽雪樓主的話,衝口而出,“或許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後你還能說你不怕麼?——是不是正因為這樣,你才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內心?”蕭憶情手一震,目光驚電般地落在她臉上——那一瞥之間,有震驚,有疑慮,還有惱怒和殺氣!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彷彿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懾的夕影刀。
風砂不懂武學,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蕭憶情只要一念之間,便能將自己斬殺當場。
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凜,只覺在他冷峻離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縮。
“誰讓你來說這些?又是誰允許你說這些?”蕭憶情的臉終於變了,眼睛凝了起來,審視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外來女子,冷冷地問,“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們兩人之間不要再有隔閡。”風砂了口氣,
直了
,不去和他刀鋒般的眼神接觸,鼓足勇氣繼續道:“我的確沒資格過問你們的事。但,我也不想再看著靖姑娘難受。”
“她難受麼?”聽雪樓主忽地笑了起來,搖搖頭,“我看她什麼表情都沒有。”風砂沒有去接蕭憶情的話,彷彿是害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她握緊了手,低頭繼續說:“我…我明天就離開這裡了,所以冒昧在離開之前打擾了公子;靖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們彼此有隔閡與誤會。”
“你的朋友?”蕭憶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來,“阿靖會有朋友?誰能配的起當她的朋友…她又怎麼會承認那個人是她朋友?”他冷漠的笑著,然而目光已有一絲惘,定定看著手中的酒:“她一向與我只是契約關係——我們甚至也不是朋友。”
“契約?以靖姑娘的為人,豈是一紙契約能綁得住的?若不是聽雪樓中確有她為之割捨不下的東西,她會一直在這兒盡心竭力嗎?”風砂一句句反問,口氣不容置疑,“蕭公子,我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什麼顧慮,讓你們變成如今這種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句,你們本是這世上唯一配得起對方的人。”
“是麼?人人都這麼說。”蕭憶情嘆息了一聲,“說得多了,差點連我自己都相信了…”風砂不理會他說什麼,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持著,讓她一口氣說了下去:“近來公子彷彿有些自暴自棄,如此一來,靖姑娘對公子的成見會越積越深…終至無可挽回。所以,我勸公子一句,去找靖姑娘好好談一談,也許會明白彼此真正的想法。”蕭憶情沒有說話。目光遊移而煩亂,但他顯然並沒有反
或惡意。
關於這個話題,他從不曾與任何人談起過——他本來認為這是他永遠的隱痛和忌。如今忽然被一個陌生的少女大膽而直率地觸及,不知怎的,他心裡竟沒有怒意與殺氣,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
覺。
“她恨我的…當年我下令追殺雷楚雲時我就發覺了。這次我告訴她我殺了李珉,她雖沒有說什麼,但她眼睛裡面有恨意。”蕭憶情自語般喃喃道,臉有些蒼白,眼神恍惚得彷彿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她沒信任過我,從來不曾…她愛的是另一個人,那個人才是無可取代的。”風砂並不知他們之間的隱情,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只是訥訥道:“是、是麼?也許是有另外一個…不過那也沒什麼啊。每個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愛過一個人的。”
“是麼?”蕭憶情笑了笑,放下酒杯,靜靜望著她:“而我卻是。”這一次,他笑的時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的孤高。
那是一種苦澀、自憐、傲氣的混合。
風砂一時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又一次發覺,這個不可一世的蕭公子實在是很可憐。
只是一剎間的軟弱,蕭憶情的眼中迅速又恢復了平的高傲與淡漠。他無聲地旋轉著手中的酒杯,看著淺碧
的美酒,停頓了許久,等空氣中的壓力積累到風砂開始坐立不安時,他才淡淡地開口,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風砂點頭苦笑——她這才承認,要開導這個深不可測的人,她實在是太不量力。
“很天真的說法…不過,我還是很你。”蕭憶情的目光又一次
出溫暖之
,有些落寞的輕笑,轉過頭去,“知道麼?無論誰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話,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真是個傻大膽的丫頭,不知道阿靖怎麼會喜歡你。”他頓了一下,又問:“你明天就走?那麼你不想再見小高了?”風砂點頭,驀地抬頭直視他,眼裡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哀,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運,我沒有辦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離開這兒,我就要做到永遠不拖累他。”蕭憶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好,既然你想走,便可以走了——不過,既然承蒙你的好心,今
對我說了如上這一番話,那麼為了表示
謝,在你走時我會派人送你一程。”
“多謝。”風砂斂襟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手,夕舞重新從門外走入,馴服地倚在他腳邊。
蕭憶情似乎還在出神,突然笑了笑:“你知道我會送她去哪兒?”不等夕舞回答,他自語:“我會把她送到小高身邊去。”
“可高壇主不是出去執行任務了?”夕舞吃了一驚,不解地問。
“他是已經出發去殲滅神水宮了。”蕭憶情點頭,微笑,“我一向只讓最合適的人去做最合適的事——為葉姑娘的師兄復仇,想來小高會盡心竭力。我現今把風砂也送到那邊去,任務一完成,我便給小高自由,讓他帶風砂走…”
“她大概不曾想到,今晚這一席話,換了她一生的幸福。”沒有看美人詫異的神,聽雪樓的主人只是嘆息,
邊有難得一見的溫和笑容,讓他蒼白的臉
都有了某種光彩,“知道麼?我要讓阿靖高興一下…她如果看到小高和葉姑娘一起回來,然後一起並肩走出樓去攜手天涯,她一定很高興——我很少做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也很少有事情能讓她高興起來。”聽雪樓主的眼中,居然有某種的光芒,彷彿那一剎那有什麼急
、在他平
如同冰原般的心中呼嘯掠過。
他半閉著眼睛,默默地沉思,臉上的表情安寧而溫柔。
那一瞬間,夕舞偷偷看著這個病弱的年輕人,幾乎就在剎那間愛上了他。
許久,聽雪樓主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舞伎。
夕舞膽怯地立刻低頭,羞澀的紅霞飛上了臉頰。然而卻聽到樓主憐惜的嘆了口氣,垂手摩撫她烏亮的柔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至於你…我是該把你送回揚州了。我會好好安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