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由裡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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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認識你這麼久了…”錯愕、惱怒等情緒一霎湧上心頭,正因來得太快太急,反倒留之不住。女郎嘆了口氣,輕搖螓首。
“光憑這點,就能斷定你和殷小子是同謀。刺殺獨孤弋你不認為是干涉武林,我替鄔曇仙鄉的門人報仇就是。你當年能手我宵明島的存續,殷小子篡了‘權輿’之位,你卻不聞不問?就算認識你忒久,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違命侯淡淡一笑。
“你怎知手宵明島之事,我不是後悔至今?”蠶娘火氣上湧,勉強按捺,冷笑:“看來你是後悔得緊了,巴巴帶人來廢我功體,算是略補前愆麼?”違命侯見她生氣了,忙舉手作投降貌:“過去以為對的,現在未必仍覺得沒有錯,獨孤弋的事是這樣,宵明島的事也是。
我看過宵明島數代的昏懦無能,擔心從此沒落,不能善盡祖宗代的職責,才助你登上大位。但你瞧我的隔世圈,換了旁人看,是不是也覺得
靡陰森、死氣沉沉,最好大刀闊斧整上一整?
“我手宵明島事,犯的不是權
病,而是自矜自大的癮症。當時以為非做不可,如今卻覺從出發點就錯了,哪怕得到善果,也只是運氣罷了。”蠶娘本
還口,一轉念又咽回去,始終沒有出聲。
“你是歷代蠶娘中,絕無僅有的武材,任內壓服島上諸多派系,瓦解了不利宗門的反動勢力,還在陸上建立鄔曇仙鄉等據點,令眾人毋須困於蕞爾小島,對延續桑木陰的祚胤,有著難以衡量的貢獻。著眼於此,我的決定可能未必全錯。”蠶娘與他相至今,罕聽他直言誇讚不帶戲謔的,咬住笑意,哼道:“無事獻殷勤,非
即盜!接著要罵人了罷?”違命侯正
道:“你掌權百年,至今沒個像樣的傳人,在胤丹書身上白白
費了忒多心力。
最後的結果如何,就別剜舊疤了。仙鄉蒙塵,你百死餘生,好不容易恢復功力,不思宗脈之傳,頭一件便是出島尋仇…死於此間,桑木陰與百年前的困境有何不同?以此觀之,我實是幹了件錯事。”
…
我不是光來尋仇而已!我也知道…時間不多了啊!蠶娘言又止,咬著粉白的櫻
,倔強地別過視線,彷彿又回到專找小事同他鬧脾氣的慘綠年華。
“我不是來處罰你的。”見她這副模樣,違命侯再板不起臉,笑顧她的眸光裡不無寵溺,一瞬間跨越了兩人機鋒料峭、且合且斗的百年時光,停留在初遇時的單純與天真。
“但願這一回,你是真得到教訓了。”身形微晃,挾一人而回,正是被蠶娘打成重傷的極衡道人。
“極衡,我依約來取你命了。”說這話時,違命侯的口吻既無戲謔,也不帶殺伐,平和裡蓄著威儀,令聆者打從心底
到寧定,似乎循聲而往,世間再無可懼之事。極衡掙扎
起,無奈力不從心,勉強睜大了眼睛。
“侯…侯爺…小人…望侯爺…”
“你放心,答應你等三人之事,本侯一定辦到。”違命侯一按他的手背,一股綿和功勁徐徐透入,和聲道:“十年練功,辛苦你們啦。
你等與蒲宗的易,自今
起生效,本侯一定為你們找出那‘逐世王酋’韋無出,為赤尖山十五飛虎了卻此仇。有本侯一句話,你放心罷。”極衡睜大眼睛,沾滿鮮血的扭曲面上
出喜
,忽地神光煥然,連口齒都清晰起來。
“…
謝侯爺!十…十年來受侯爺照拂,小人們死路逢生,得以苟且至今。後頭的事…便拜託侯爺啦,極衡…代諸位弟兄,給…給侯爺磕頭。”骨碌一聲爬起身,倒頭便拜。違命侯隔空托住,正
道:“你等俱是忠義之士,不必多禮。安心去罷。”袍袖微振,極衡倒退小半步,順勢盤坐,三花聚頂、五心朝天,面上隱泛
芒,周身浩氣蕩蕩,正是極運“赤心三刺功”之兆。
赤心三刺乃儒宗絕學,昔滄海儒宗極盛時,非經皇極殿允可,擅窺典籍者以死罪論處。後儒宗式微,便在三槐嫡系,也只有被視為家主候選的菁英如呂墳羊之
才得修習。
違命侯囿於祖宗家法練不得,自也不能讓手下人練,但不練又難知真假,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死士來練。當年飛虎寨被南陵諸國聯軍攻破,極衡道人等冒死逃出,重傷至殘,危難中伸出援手並予以收留的,正是蒲宗。
猱猿、戈卓、極衡三人劫後餘生,卻不肯就此罷休,非找到在關鍵時刻旁觀袖手、出賣眾兄弟的虎首韋無出算帳不可。
但走到這一塹,也明白這事從頭到尾就是個局,十五飛虎既是韋無出一手訓練,己方三人武功智謀遠比不上此人,遑論敵暗我明,上哪兒揪出陰謀家的真身?
三虎求助於違命侯,適巧殷橫野攜《六極屠龍陣》與《赤心三刺功》秘本找上蒲宗,違命侯遂與三虎訂下易,用他們三人之命,加上十年苦功,換取蒲宗代報此仇。違命侯回頭望向蠶娘,一伸右手。
“我說不坑你的。珠子拿來!”女郎猶豫不過一霎眼,探手入懷,取出被穢所染的驪珠扔去。他若要此珠,百年前已是垂手可得,雖才說過“過去以為對的,現在未必覺得沒錯”繞這一大圈也未免周折。
男人老了會變成小孩,卻絕不會變傻。違命侯將被染成青墨的黯淡珠子放入極衡掌中,極衡雙掌
疊,平置於
口“膻中
”前,閉目昂首,面上光華大盛。
違命侯一掌拍上他頭頂天靈蓋,低聲道:“猶留正氣參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隨著紅光移至雙掌之間。
終於消失不見,極衡道人緩緩垂首,更不稍動。違命侯從他掌中取出化驪珠,赫見穢的墨
褪盡,只餘一抹淡淡青瑩,彷彿從珍珠變成了翠玉,雖未盡復如初,但明顯已不同於前度。蠶娘接過瑩潤的珠子,在違命侯手裡不過荔枝大小,被她兩隻小手一襯,簡直成了枚大梨。
再度恢復皮光的珠面,清楚映出失去光澤的銀灰焦發,以及一張老上十歲二十歲、眼角頰畔都出細紋的憔悴面龐。
“我說過了,儒宗本是龍臣,像赤心三刺功這種絕學,原初都是為了替真龍服務而生,只是源既久,今人未必知悉。六極屠龍陣雖能剋制魔宗武學,那是為了防止龍血叛亂,忠臣不能沒有手段挾制,對真龍自無效果。
“我並不知道,也沒料到,殷橫野會使出染穢驪珠的毒計,否則屠龍陣也好,三刺功也罷,按說都不能傷到你,教你吃些零碎苦頭罷了。這是我的錯。”蠶娘怔怔望著珠面的倒影,好半晌才回神,默默收起珠子,低聲道:“我不怪你。”
“你看,即使是我,仍不斷在犯錯。一念之差也就罷了,有時想得越多,錯得越離譜,越難收拾善後。活到這把歲數,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不夠本事,只能專心把該做的事做好,已不甚容易。”蠶娘無言以對,似正嘴嚼他的話意,抑或罕見地起了自省之心。違命侯走到女郎身畔,與她並肩而坐,一同仰望簷外湛藍的天空。內監院裡排設的陣法,隨著極衡嚥下最後一口氣,失去了隔絕外界的制效果,夏蟬的唧唧聲倏忽漫入,淹沒了整片天井。
大院外,人馬雜沓、刀板踢靴的吵嚷聲夾在蟬鳴間,由裡至外,由近而遠,似乎整座衙門的衙差和馬弓班都被調動起來,就這麼鬧烘烘地簇擁而出,不多時便去遠了。
可能走得太急,抑或陣法效力未散,始終沒人摸進內監察看一二。
“你問我為什麼來…這些不過是順便而已。如果不是為了見你,說不定,我便不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