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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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江長明本能地就問了一聲。

龍九苗沒急著回答他,默了一會兒,抬頭問:“姓孟的是不是找過你?”

“找過,就在剛才。”江長明說。

“這個卑鄙小人,他已坐在位子上了,還想咋?難道要把沙漠所斬盡殺絕。”龍九苗再次動起來,江長明發現,一提孟小舟,龍九苗的雙眼就會出狼一般的藍光。

“你是說他?”江長明也有些犯疑了,這兩個人,到底誰是狼,誰是羊?或者…

“我沒說是他,但沙漠所很多事,都跟他有關。你想想,自從他打國外回來,所裡出了多少事,鬧了多少不安寧?還有,他對鄭老,啥時候真心尊重過,鄭老的成果,他騙去了多少?”一提這些,江長明的懷疑,就慢慢轉向孟小舟這邊。是啊,如果不是他,他又何必找自己說那番話呢,孟小舟何時關心過別人,何時又對別人付出過真心?一個連自己父母都敢傷害的人,他的品質能好到哪裡去?

他跟龍九苗說了聲對不起,本來還想多安幾句,又一想,這種時候,任何安話都是多餘。龍九苗心裡的傷,哪是他幾句安話能撫平的。算了,他嘆了一聲,告辭出來。

本來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江長明也沒打算找孟小舟追究。誰知就在他去師母葉子秋家裡找票據時,沙漠所又出了件事。

管黨務的老寧為一件小事跟龍九苗吵起架來,吵到中間,竟罵龍九苗是貪官,是大腐敗分子,還說她已掌握龍九苗跟沙縣沙生植物公司合夥斂財的犯罪事實。這些子龍九苗本來就對貪官兩個字,哪怕別人不說,他心裡整天也驚兒戰兒的,這下好,老寧竟將話罵到了面子上。別人罵龍九苗興許能忍,老寧罵他,他受不了。想當初,是他通過種種關係將老寧調來的,老寧本來沒專業,進沙漠所原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龍九苗當時找到他的老同學,院黨組一位負責人,說所裡缺個負責黨務的,他考察了一番,老寧很合適。院裡研究了多次,看在龍九苗一心要將老寧調來的分上,才勉強同意。誰知老寧竟恩將仇報,這麼快就落井下石。

事後江長明才知道,老寧是受了孟小舟的蠱惑,孟小舟以推薦老寧當副所長為誘餌,唆使老寧在背地裡衝龍九苗搞小動作。江長明還聽說,最初檢舉和揭發龍九苗的,正是孟小舟。他忽然就搞不明白了,孟小舟何至於此?就算他有野心,想當所長,也不至於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龍九苗搞腐敗是龍九苗的事,上級紀委會管著他,用不著孟小舟如此挖空心思。兩件事加起來,江長明就有點兒忍無可忍,他不是袒護龍九苗,江長明一向的做人原則是,為人不能太歹毒,做事要光明正大,就算搞鬥爭,也要光明正大地鬥,不能在背後耍陰謀。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跟孟小舟深談一次的時候,紀委對他的處理決定下來了,由於事實不清,紀委撤銷了對他的立案。孟小舟聞訊後,第一個趕來向他祝賀:“好險啊,我說不可能嘛,你長明怎麼會跟腐敗沾上邊呢?他們還不信,非說你有事。人心叵測,人心叵測啊。”

“他們?”江長明正視住孟小舟,他倒要看看,今天的孟小舟,怎麼跟他演這齣戲?

孟小舟一看江長明臉不大對勁,掉轉話頭說:“不說這些了,長明,你馬上要走,我替你送行,走,去岳陽樓怎麼樣?”

“孟大所長可真有心情啊,難道你不怕請我吃飯,讓別人抓你把柄?”

“這有什麼好抓的,咱倆多年的情,吃頓飯有什麼關係?”

“行了,孟所長,我江長明也不至於糊塗到任你耍的地步。既然你提起了情,我問一句,這些年,鄭老和我,對你怎麼樣?”

“鄭老?長明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你不會也聽到什麼吧?”

“聽到什麼,你說我能聽到什麼?!”江長明猛地抬高了聲音。

孟小舟結了幾下舌,江長明的反常令他不安。

“長明你…”

“我問你,檢舉信是不是你寫的?關於鄭老貪汙腐敗的謠是不是你造的?”

“長明,你可別亂說。”孟小舟慌了,他讓江長明搞了個突然襲擊。

“我亂說?那你告訴我,是誰?沙漠所還有誰能幹出這種缺德事?”

“是…是…”孟小舟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他臉上的慌意越發讓江長明確信,他就是匿名信的製造者。

“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搞這些,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是不是很好玩?就算爬,也用不著拿死去的人開涮吧?你難道不覺得這事做得很過分,這樣做你的良心就能安?”江長明一氣說了許多,他真是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孟小舟被他說急了,臉一黑,突然就吼出一聲:“夠了,江長明,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憑什麼斷定,檢舉信是我寫的?別以為你現在是周副省長的紅人,就可以不把別人放眼裡。我告訴你,你要對今天的話負責!”

“好,你總算髮作了,總算不再偽裝了。你放心,對今天的話,我會一直負責到底,而且我也要警告你,別以為當了所長,就可以為所為。你幹下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如果我再聽到有人給鄭老抹黑,絕不會就這麼罷休!”江長明這番話,登時讓孟小舟白了臉。孟小舟本來還想威風幾句,一聽江長明要抖他的老底,當下慘白著臉道:“我不跟你爭,我真是不跟你爭。跟你說這些,犯不著。”說著話,他便倒縮著退了出去。

江長明掩上門,在屋子裡孤獨地坐了一個下午。他心裡真是亂極了,種種跡象表明,孟小舟正在往一條危險的道上去,如果不好,還要連帶到林靜然,殃及到沙漠所。可許多事,他也是道聽途說的,缺乏必要的證據。他不可能學孟小舟那樣,將一些不太確鑿的事實反映上去,再者,就算他說了,周曉哲會相信?

夕陽緩緩從窗戶裡落下時,江長明離開辦公室,這天他沒去師母那兒,本來想約林靜然吃頓飯,又一想,見面說啥呢?他在街邊小飯館隨便填了點兒肚子,正想著去濱河路散散心,肖依雯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江長明說正往濱河路去,肖依雯在電話裡驚訝了一聲:“你等著我,我馬上過來。”傍晚的濱河路,真是情人的世界,夕陽早已退去,晚霞染過的草地,散發著一股股誘人的香氣。垂柳依依,晚風習習,百年古槐在晚風中瑟瑟作響,濃密的樹蔭下,一對對情侶相偎而坐,或擁抱,或纏綿。腳下的石子路,遠處的黃河聲,還有風而來的陣陣花香,無不提醒著江長明,這兒曾是愛情的棲息地,是他和白洋海誓山盟過的地方。

哦,白洋。他心裡叫了一聲。

肖依雯默默跟在他後面,她的樣子有點兒可憐。下午,肖依雯去看望葉子秋,葉子秋告訴她,江長明的問題查清了,是別人誣告。肖依雯高興得當下就想給江長明打電話。這段子,她心裡一直為江長明不安,儘管她也深信,江長明不會是那樣的人,但,事情水落石出前,誰也不敢保證有什麼變故,況且這事還牽扯鄭達遠。肖依雯儘管對官場的事很陌生,但報紙上天天看,電視裡天天聽,對腐敗兩個字,還是心存驚悸。再者,她跟江長明畢竟認識時間太短,彼此瞭解還很不夠,她也擔心自己會看走眼,被心底的那層好給矇騙了。這下好,葉子秋一說,她的心立馬兒落了地,再也沒了那份擔憂。恨不得立刻見到他,當面向他祝賀。葉子秋見她魂不守舍,知道她是對江長明動了心,便說:“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事情雖然查實了,但長明是個很要強的人,從不容許自己身上有啥汙點,這事對他一定影響很大,有空,你幫我勸勸他,不要讓他太放在心上。”肖依雯嗯了一聲,就急著往外走,當著葉子秋的面,她還真不好意思給江長明打電話。

沒想剛走下樓,就接到醫院電話,要她火速回去,說是來了急症病人。等把病人處理完,已是八點多鐘,肖依雯飯也沒顧上吃,就給江長明打電話,一聽他往濱河路去,想也沒想就說自己也要來。可真來了,卻發現,江長明一點兒興奮的意思也沒有,反倒心事重重的,比前幾天還沉重。肖依雯是那種最能善解人意的女人,這也許與她長期跟病人打道有關,醫院說穿了就是一個沉重的地方,是一個黑永遠大於紅的世界,儘管它在人們的眼裡永遠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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