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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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來到歌謠湖邊散步。湖邊枯黃的草地正在出新芽。那些新翻的泥土像波一樣在廣闊的田野上匍匐著。

我覺得我已經走了很遠。我回望波光斑瀾的湖面,那幢傍水而築的小白樓已看不見了。溫暖的陽光中裹夾了一絲北風,這些風像清晨還未完全褪盡的夜,讓我覺得有點冷。我腳下的地上漸漸出現了一些米黃、灰白的鳥糞。我在一隻正在湖邊飲水的山羊旁停住了腳步,因為在這時,我聽到了一縷很不清晰的哭叫聲。我四下裡張望了一會兒,寬闊而高遠的田野上不見一個人影。我點燃了一支菸繼續往前走,不久我就看見在一片微斜的坡地上,一個高大的男人和一個女人滾在一起。他們沿著山坡往下滾,女人的茶綠的頭巾脫落在坡地上,她的長髮飄散開粘滿了草屑和泥土。

當我憋足了勁衝到他們身邊時,那個男人已經把女人鬆開了。那個女人俯臥在地上,輕輕地啜泣著。我走到那個男人面前,正想揪住他的衣領問個明白,沒想到他先給我的膝蓋來了一腳,我倒在地上趴了三分鐘。我昏昏沉沉地從地上爬起來,那個男人已經走上了那個斜坡。女人的臉上幾排牙印還在不斷地往外滲血。她整好了衣釦,跌跌撞撞地從我身邊撿起了那茶綠的頭巾。她朝我歉意地笑了笑:那是我男人。.

我的腦殼“咯噔”一下,像是關節錯位的榫頭彌合了一樣,我突然發現她就是我早些年在企飯店鵝飯店碰到的那個女人,我的眼前我的眼前一邊又一邊地重現她剛才俯身撿頭巾的動作,它彷彿和我早已在眼簾的屏幕上成為定格的檢靴釘的姿勢疊合了。這個女人我覺得已全力將她忘記。今天她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使我脯一陣陣搐。她撲閃著淚花看著我,她也像是覺得我有些面,異樣的目光中透出疑問和猜忌。

我看了看那個已經走遠的男人,又看了看她。

剛才你幹嘛哭叫?我問。

他——,女人顯得有些語,她的臉漲得彤紅。

他剛才把我疼了。

女人將頭巾搭在頭上,匆匆追趕她的丈夫去了。我走了那道斜坡。我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步履蹣珊地在田野上走著,他的腿腳看起來不太靈便。果真,他一會兒就在面前的一條閃亮的溝渠裡跌倒了。女人朝前跑了幾步,又遠遠地回過頭來朝我叫了一聲:他是個瘸子——瘸子?我苦笑了一下;他剛才在我膝蓋上那一腳倒是踢得很賣力。

我手裡玩捏著一枚鎳幣,沿湖邊頹然若失地往回走。那個女人已經跑到男人身邊。他們的身影在我的眼前越來越小了。在我們之間,溼的風在一望無垠的田野上吹著,我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西斜的太陽暗紅的光照亮了那片密密的白燁林和村舍白的屋頂。我想他們也許就住在離我的小白樓不遠的村子裡。

以後的幾天,我再也沒有在這一帶的田疇上看見他們。每天午後,我的影子伴隨我來到離白樓很遠的這片坡地上,我等待著那個女人到田野裡來耕作。麥子已經長得很高了,幾場大雨澆過,田野裡到處都是綠植物的清香,成群的蜂飛過來預示著氣候漸溫暖。但是那個女人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

《黑鴨》出版社的一位常務編輯來到歌謠湖畔看我,我告訴他,我的稿子只完成了一半。我想在我沒有重新見到那個女人之前,我不打算離開這兒。

我在小白樓漸漸覺得孤寂無聊。一天,一個老園丁答應帶我去白樓附近的村子裡去喝酒。我們在狹窄的田壠上一前一後地走著。我在路上向老人打聽村子裡的情況,同時我請他回憶一下村裡是否有一個常穿慄樹靴的女人?老人說村裡的女人很多,但是他不知道她們穿什麼顏的靴子。

那個酒店就在村口。我著晚風中濃濃的酒氣走進了酒店院門的木柵欄。柵欄旁有一個間圍著泥黃裙布的人正從一口大缸裡往外掏酒糟。酒店牆上原先像是塗抹著一排深紅的大字,這些字跡經過長年的風吹曬已經變得難以辨認了。我幾乎是挑起門簾走進酒店的同時就看到了坐在牆角的那個瘸於。他似乎已經喝醉了。

酒店裡昏暗的燈光被劣質菸草的霧氣籠罩著,溼的地面散發出一陣腐爛黴餅的氣味。我要了一瓶洋河大麴,挨著離酒櫃最近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酒店裡沒有什麼人,櫃檯上那個店主模樣的老人手裡握著兩個咔咔作響的鋼球正在打盹。

瘸子在牆角獨自喝著酒。他的背像是有點駝。黧黑的臉上刻著衰老的溝紋。他的鬍鬚捲曲著,沾滿了晶瑩的酒滴。他高大的身軀穩穩地坐著,像是永遠在聆聽著什麼,只是當他伸出手在桌面上摸索酒瓶時,我才看到他被煙燻得焦黃的手指有些顫抖。

那個女人來到酒店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察覺。當一些類似於酒瓶或酒杯之類的玻璃器皿砸在地上,發出很響的破碎之聲我才在朦朧的醉意中看見那個女人正在把已癱倒在桌下的瘸子扶起來。瘸子踉踉蹌蹌靠著桌沿站起來,將臉湊近那個女人,朝她臉上啐了一口痰。女人剛想摘下頭巾擦去痰跡,我看見瘸子的手在她眼前揮動了一下,那個女人就在酒店溼的地面摔倒了。女人像一灘墨漬一樣臥在反出酒店暗綠燈光的地上。她軟軟肢扭動了一下雙手撐著地面,渾身的筋絡像杯子裡盛滿的水一樣晃浮著。這時,我已經走到她身邊,我拽起她的一隻手把她攙起來,那個男人已伏倒在桌上睡著了。女人的脖子上被手指抓破的細長的血印像一條美麗的蜈松。女人用手指攏了一下溼漉漉的發尖,走到桌邊拉了拉那個男人,同時她哀憐的目光朝我瞥了一眼,我走過去將男人背起來,女人從地上撿起那個瘸子脫落的一隻膠鞋,我們就走出了酒店。店主手裡仍然在捏玩著兩個亮晶晶的鋼球在打盹,有一縷稠濃的口涎在他嘴角掛著。我們走到院子裡的木柵欄門邊一個黑影依舊在一隻巨大的缸裡往外掏酒糟。我彷彿到這個酒店裡的時間是靜止的。

在路上,那個女人沒有說話。漆黑的夜裡有隻狗在村頭狺狺地叫著。

她的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邋遢。我在路上一直被背上的男人噴著的酒氣嗆得想吐,當我在她臥室明亮的窗前坐下後,女人已將丈夫在上安頓好了。女人朝我招招手,我們來到外間的一個很小的客室。她為我沏了一杯茶。我手撫茶杯的邊沿,轉動著它,女人在我對面坐下來,雙手合抱在前痴呆地看著茶几的桌面。這時我站起來,女人也跟著站起來:你喝杯茶再走。我說我想再到你臥室裡看一眼。女人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後就說:好吧。我們又回到她的臥室。我看見她的前整齊地放著一雙擦得油光鋥亮的慄樹靴子:她的慄樹靴子錯斜提膝部微曲‮腿雙‬棕——咖啡褲管的皺褶成溝狀圓潤的力從部下移使皺褶復原部淺紅——淺黃的凹陷和膝部成銳角背部石榴紅的牆成板塊狀向左向右微斜身體處於舞蹈和僵直之間笨拙而又有彈地起伏顛簸。我的眼睛眨閃了幾下從臥室出來。女人說你有什麼東西丟了嗎?我說沒有。我們重新在客室裡坐下。我想從企鵝飯店和這個女人偶爾相遇,至今已有許多年,重新澆灌這棵在我記憶中已枯死的青之樹顯然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我正視著面前這個女人清澈的眼波,嘴裡隱隱有了一種酸澀的鹹味。我點燃了一支菸,又遞給她一支。她重重地了一口,眼角變得有些溼。騰起的煙霧在光燈管上切割繚繞,燈管發出噝噝的聲音。

菸草的香味使我在濃濃的酒意中到異常清醒,我的臉有些燙。女人菸的姿勢很好看,她夾著菸捲的白晰的手在我眼前晃動著。我們聽到了裡屋男人悠長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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