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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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歲啦。”
“是嗎?很年輕嘛。”她控制自己的情,壓低聲音說。然後輪到按摩銀平的頭部,按摩靠牆那邊的胳膊。躺椅的一側貼著牆壁。
“腳趾又長又幹癟,有點像猿猴哩。你知道,我很能走路…每次看到這醜陋的腳趾,我總是骨悚然。你那隻白
的手連那兒都按摩到了。你給我脫襪子的時候,你沒嚇一跳嗎?”澡堂女沒有搭話。
“我也是在本州西北海邊生長的。海岸邊的黑岩石凹凸不平。我常光著腳丫,用長腳趾緊緊抓住岩石似地在上面行走呢。”銀平半真半假地說。
銀平為了這雙難看的腳,在青期不知編過多少回這種謊言了。這雙腳連腳背的皮膚也是又厚又黑,腳掌心皺皺巴巴,長腳趾骨節突出面彎曲,令人望而生畏,這倒是事實。
如今他仰臥著讓人按摩,看不見腳丫,手搭涼棚望了望。澡堂女給他從部
到胳膊。正是rx房上方的部位。銀平的手長得不像腳那樣異常。
“您在本州西北什麼地方呢?”澡堂女以自然的聲音說。
“本州西北的…”銀平支支吾吾“我不願意談自己的出身地。我和你不同,我已經沒有故鄉了…”她並不想了解有關銀平老家的事,也沒有留心去打聽的樣子。這間浴室的照明不知是怎樣裝置的,在澡堂女身上竟沒投下陰影。她一邊按摩銀平的膛,一邊將自己的
部傾斜過來,銀平閉上了眼睛,無所措手足。他想把手伸在腹側,又擔心會不會觸到她的側腹。他總覺得,哪怕只是指尖觸到人家,自己也會馬上挨一記耳光的。於是,銀平一陣衝動,彷彿真的捱揍了。他嚇了一跳,想睜開眼睛,可眼皮怎麼也睜不開。他用力拍打眼瞼,眼淚幾乎都要淌出來,痛得如同用燒熱的針紮了眼珠子一樣。
打在銀平臉上的,不是澡堂女的巴掌,而是藍的手提包。捱打的時候,他不知道是手提包。捱打之後,才看到手提包落在自己跟前。銀平也
不清楚究竟是人家用手提包揍自己,還是將手提包扔給自己。總之,手提包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臉上卻是千真萬確。在這當兒,銀平甦醒過來…
“啊!”銀平喊了一聲。
“喂喂…”銀平差點把那女子叫住。轉眼他想提醒她失落了手提包。可是那女子已經消失在藥鋪拐角那邊了。藍的手提包,就在馬路當中。它的存在彷彿成了銀平犯罪的確鑿證據。只見手提包的銅卡口處
出了一疊千圓鈔票。銀平一開始看到的不是鈔票而是作為犯罪證據的藍
手提包。因為她扔下手提包逃走,銀平的行為似乎構成了犯罪。銀平就是在這種恐懼中把手提包撿起來的。發現一千圓鈔票而大吃一驚,那是撿起手提包以後的事了。
後來銀平也曾懷疑過:那家藥鋪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奇怪的是,屋敷町沒有一家商店,卻孤零零地存在這家破舊的小藥鋪。但是,蛔蟲藥的招牌明明立在店鋪入口的玻璃門一旁。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進入屋敷町的電車道拐角處,有兩家對稱的相同的水果店。兩家都擺了一排裝著櫻桃、草莓的小木箱。銀平尾隨那女子走過來的時候,除了那女子以外,什麼也沒看見。不知為什麼,那時唯獨兩家相對的水果店突然跳入他的眼簾。也許是他想把通往那女子家的拐角記住的緣故吧。水果盒裡的一粒粒擺得整整齊齊的草莓,也都刻印在眼睛裡了。那裡確實有水果店呀。或許是電車道拐角處,只有一側有水果店,自己錯以為兩側都有吧。那種時候未必不會把一件東西看成是兩件。後來,銀平的思想反覆地在鬥爭,想去清楚是不是有水果店和藥鋪。事實上,那條街是否存在也不大明確。他只是在腦子裡描划著東京的地理,大致估計罷了。對銀平來說,那是女子的去向,就是一條路,僅此而已。
“對了,她大概不是打算扔掉的吧。”銀平一邊接受澡堂女的腹部按摩,一邊無意地喃喃自語,忽然睜開了眼睛。沒等澡堂女發覺,又把眼簾垂下。他的眼神也許有點像地獄裡的怪鳥的眼神。關於女子的手提包的事,幸虧沒有走嘴把扔掉的東西的名字和扔東西的人說出來。銀平緊肚皮,爾後痙攣起來。
“癢得慌呀。”銀平說罷,澡堂女放鬆了手。這回真是癢了。銀平美滋滋地放聲笑了起來。
不管是那女子用手提包揍銀平也好,還是將手提包扔給銀平也罷,直到現在,銀平仍是這樣解釋:那女子一定以為自己是衝著手提包裡的錢才這樣跟蹤她的;她的恐懼心理爆發了,才扔下手提包逃跑的。不過,也可能那女子不是打算扔手提包,而是用手裡的東西來趕走銀平,不料用力過猛,手提包脫手而出呢。無論哪種情況,從女子將手提包一晃橫打銀平的臉部這點看來,兩人的距離是相當的近。許是來到寂無人聲的屋敷町之後,銀平不由自主地縮短了跟蹤的距離吧。許是女子發現銀平的來勢,冷不防扔下手提包逃走吧。
銀平的目標不在於錢財。他沒有發現,也不曾想過女子手提包裡裝了一大筆款子。他本來打算消滅這犯罪的明顯證據,拾起手提包才發現裡面裝著二十萬圓大鈔。兩疊平整無折的十萬圓鈔票,還有存摺。看來女子是剛從銀行出來回家的路上,她定會以為自己是從銀行開始就給人盯梢的。除了成疊的鈔票外,只有一千六百塊錢。銀平打開存摺,只見上面支出二十萬圓之後還剩下約莫二萬七千圓。這就是說,她把大部分存款都提取了。
銀平從存摺上了解到,女子名叫水木宮子。如果說他的目標不是圖財,而是被女子的魔力牽索,那麼,他應該將這筆錢和存摺送還給宮子。但是在銀平來說,是不會將錢歸還原主的。正如銀平尾隨女子一樣,這筆錢財恍如有魂魄的靈,也緊追著銀平。銀平偷錢,這還是頭一遭。與其說是偷,莫如說是錢財魘住銀平,總不願離去。
拾手提包的時候,哪談得上是偷錢。撿起一看,手提包就包含著犯罪的證據。銀平把手提包挾在西服的腋下,小跑到電車道。偏巧不是穿大衣的季節,銀平買了一塊包袱皮,急匆匆地出了店鋪。用包袱皮把手提包包裹起來。
銀平租了二樓一間房子,過著獨身的生活。他將水木宮子的存摺和手帕一類東西,放在炭爐上燃燒了。沒有記下存摺上的地址,也就不曉得宮子的住處了。直到此時沒有打算把錢歸還原主。燒存摺、手絹和梳子固然會有氣味卻還好些,如果燒手提包的皮革,定會更臭,於是他用剪子把手提包剪成碎片,一片一片地往火上添,花了好多時間。手提包的銅卡口、口紅和粉盒上的金屬不易燃燒,半夜裡就扔到陰溝裡。即使被人發現也不要緊,這些都是常見的東西。他將用剩的口紅擠了出來,不覺打了個寒顫。
很平注意收聽廣播,仔細閱讀報紙,卻都沒有報道有關搶劫裝有二十萬圓和存摺的手提包的消息。
“唔,那女子還沒去報案呢。她一定有什麼隱私不能去報案吧。”銀平喃喃自語,驀地覺得有一堆奇怪的火焰照亮了陰暗的內心深處。銀平之所以尾隨那女子,是因為女子身上有一種引人的東西。可以說他們都是同一個魔界裡的居民吧。銀平憑經驗明白這點。想到水木宮子可能和自己是同類,他就心蕩神馳了。於是,他後悔沒記下宮子的住址。
銀平跟蹤宮子的時候,宮子肯定害怕。即使她自身沒有這種覺,恐怕也會有劇痛般的喜悅吧。人,哪能只有主動者的快樂而沒有被動者的喜悅呢。街上有許多美女,銀平卻偏偏選中宮子跟蹤,難道不就像麻藥中毒者找到了同病相憐的人嗎。
銀平第一次跟蹤的女子——玉木久子的情況就是這樣明顯的。說是女子,久子不過是個少女。她年紀比聲音優美的澡堂女還小,是個高中學生,又是銀平的學生。銀平和久子的事情被發覺以後,他被開除教職了。
銀平尾隨到久子家的門前,他被那扇門的威嚴嚇得停住了腳步。連接石牆的門扉,在鐵柱格子的上方刻有蔓藤的花樣。門扉敞開。久子從蔓藤花飾的對面,回過頭來朝銀平喊了聲“老師!”她那蒼白的臉上飛起了一片紅,豔美極了。
銀平也臉頰發熱,用嘶啞的聲音說:“啊,這裡是玉木的家嗎?”
“老師,有什麼事嗎?您是到我家來的吧?”哪有不打招呼就悄悄跟蹤來到學生家裡的道理呢。
“是啊,太好啦。這樣的房子免於戰火洗劫,真是奇蹟啊。”銀平佯裝嘆的樣子,望了望門扉裡首。
“我家全燒掉了。這裡是戰後才買的。”
“這裡是戰後…玉木,令尊是幹什麼的呢?”
“老師,您有什麼事嗎?”久子越過鐵門上方的蔓藤花飾,用憤怒的目光瞪了銀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