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臨仙樓內李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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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不久,江南地氣暖,草木尚維持著深秋氣象,枯黃中偶爾還能見到新綠,撲面而來的風卻已有了寒意。

與景漸淒涼肅殺不同,臨仙鎮最出名的酒樓臨仙樓一如往常般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雖然不是飯點,底下大堂的普通座卻擠滿了人,三名食客被店小二引到樓上雅座,剛坐下就興致地談論起來。

“我跟你們說,這期評的是前朝王安石變法,暗喻當今像前朝一樣,看似盛世和光,其實內裡務武嬉,外有匈奴來犯,若再不變革,難保不重蹈覆轍。李狀元真敢寫,誰都看得出是在影睿王和他的新法!”說話的是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白皙面孔漲得通紅,似乎動得坐不住,不停手舞足蹈。

旁邊的中年人連忙拉他一把,四下望了幾眼,低聲道:“你小聲點,新法剛被朝廷廢止,你想和朝廷對著幹嗎?”坐在他們對面的是個滿臉紅光的胖子,擺了擺手,笑呵呵地道:“我們這種小商人,對朝政不興趣,倒是李狀元說今年冬天京城免費水湖紋的綢緞,吃完飯我得趕快去進貨,晚了又要搶瘋了。”說著一迭聲叫上菜。

書生見他火燒眉的樣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笑道:“慌什麼,你們商人就是成天念著錢錢錢,當心以後變成李狀元寫的那個吝嗇鬼王大掌櫃,鑽進錢眼兒裡出不來!”胖子立刻瞪眼,“呸呸!你少觸我黴頭!”中年人無奈地看著他倆又開始鬥嘴,懶得理會,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又摸出一個包得好好的布包,打開來,裡面卻是臨仙鎮最好的糕點作坊慈雲坊獨家秘製的雲片糕。

中年人優哉遊哉地翻閱那疊紙,一邊吃著雲片糕。看完一頁,他伸指在嘴裡沾了點口水,拈起紙小心翼翼地翻頁,眼睛捨不得離開字,直接伸長手去摸雲片糕,卻摸到另一隻手。

他沒在意,以為是朋友分食,再摸了摸,不對,那手的觸暖熱滑,像是——像是女人的手!

他打個靈,猛抬頭,圍桌而坐的都是男子,哪裡來的女人?

遲疑地再低下頭,正看到一隻白生生的手掌拈了厚厚一大片雲片糕往回縮。他不由自主跟著轉頭,目光追隨那隻手在空中移動,停在的下頜和淡紅的前,雙微分,雲片糕被送入細白的齒間…

書生和胖子發現他舉動有異,停止鬥嘴轉頭看去,見鄰桌孤零零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著一襲月白長衫,骨骼纖細,一張清秀的臉怎麼看怎麼像女人。如果不是他喉間突出的喉結和平坦的,他們可能真要當他是李狀元筆下扮男裝的女嬌娥了。

白衣男子大大方方地著三人好奇的目光,舉手一揖,“小生李去非,三位大哥請了。”他說話的聲音也特別,不太像男子,也不像女子,溫溫軟軟,尾調有點拖,給人一種懶散無聊,很沒格的覺。

三人急忙還禮,也都報上姓名,李去非笑眯眯地聽著。他笑起來眉彎眼眯,越發像女人。

客套了幾句,李去非慢地道:“小生適才聽三位談論什麼,什麼李狀元,小生孤陋寡聞,竟然從未聽說過。三位可願指教一二?”

“什麼?”那書生立即大驚小怪,“看你也是秀才打扮,竟然沒有聽過和李狀元?!”李去非睜大眼睛看著他,很無辜地搖頭。

書生再次動地漲紅了臉,連叫“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偏那李去非似乎不懂察言觀,又追問了一句:“我該知道嗎?”

“你當然該知道!不,是必須知道!”書生一把揪住李去非衣袖,硬把他從隔壁桌扯到自己身旁,按到凳上,口沫橫飛地道:“李逢李狀元可是我輩讀書人的偶像!”

“哦?”李去非挑了挑眉表示願聞其詳,眼珠卻向側方可疑地偏了偏,再偏了偏,和手一起定在雲片糕上。

書生沒發現李去非的小動作,他被起談興,沉浸在對偶像豐功偉績的敬仰中,一時間滔滔不絕,“先不說李狀元少年高中的驚才絕豔,單是那份視榮華富貴如糞土,舍廟堂而就江湖的氣概,天下有幾人及得上?

“還有,李狀元拼著不做官,就是為了撰寫造福百姓。此奇書包羅萬有,上至天文地理,朝堂紛爭,下至販夫走卒關心的常瑣事,甚至還有每期連載的傳奇故事…當今天下,只要識字的人都讀過,每月十號的發刊,各地民信局外人山人海翹首以盼,被稱為緯盛事…我難以置信你竟從未聽說!”書生說得太快,一口氣不上來,憋得紅臉變白臉,李去非手忙嘴忙的情況下不忘遞給他一杯茶,書生地望他一眼。李去非笑笑,手又摸向雲片糕,卻摸了個空。

中年人哭笑不得地盯著李去非在布片上摸來摸去的手,可憐一包雲片糕自己只吃到一片,其餘都進了這陌生人的肚子。眼看李去非還不死心地摸個沒完,他順手就把那疊紙進他手裡,笑道:“李狀元確實了不起。李兄請看,這便是。”李去非一怔,只好不情不願地接過,翻了翻。

也沒什麼出奇。紙張和裝訂都極濫,印刷質量也不高,好幾處字體汙損溢墨。共分八頁,第一頁頭上四個大字“佑康逸語”略低處再幾個小字“第六十期”然後是幾行目錄,註明這八頁分別有什麼內容。略看來,第一、二頁是議論朝政,褒貶官員;第三頁是評說歷史,借古諷今;第四頁介紹當今著名的文人與他們的新作;第五、六、七頁最出奇,居然是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什麼“某某酒樓新到京城廚師,新鮮菜品推薦”、“某某某家走失京巴一條,送還者重金酬謝”、“某家有子年十八,家世清白人品無瑕,尚未婚配,覓家世相當的小姐為偶”

諸如此類上不得檯面的雞蒜皮;第八頁則是傳奇故事,回目俗得不能再俗,“金牡丹誤食人參果,大官人借酒解情”翻完了,李去非隨手將遞迴給中年人,不顧三人期待的眼神,扯過包雲片糕的布條,慢慢地拈起殘渣放進嘴裡,還愜意地咂了咂嘴,彷彿嚐到了世間難得的珍饈美味。

他這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倒把三人唬得一怔,通常有本事的人才能恃才傲物,江南臥虎藏龍之地,此人敢不把李狀元放在眼裡,難道他來頭更大?或者,他是官府的人?

想到後一種可能,三人有些懊惱。李逢在民間人望雖高,畢竟是被皇帝奪去狀元封號的棄臣,論及朝政失誤往往辛辣有餘,絲毫不留情面,官府雖然沒有明,想來也不會鼓勵民眾爭閱。他們剛剛一口一個“李狀元”把誇到天上,恐怕已經惹了麻煩。

中年人把揣進懷裡,朝書生打個眼。書生會意,收起昂神,有些拘謹地問李去非:“李兄可是官場上的朋友?”李去非搖頭,雲片糕連渣都沒有了,他失望地垮下嘴角。

眾人虛驚一場,書生膽氣一壯,脾氣又上來了,追問道:“那,請問李兄對有何看法?”

“馬馬虎虎吧。”李去非心不在焉地應了句,他抓著那張布片抖啊抖,確定抖不出碎屑才依依不捨地放下,起身要走。

“馬馬虎虎?”書生怒了,辱及他心中偶像李逢,天王老子也不行!

“站住!”他揪住李去非衣袖,“你憑什麼大言不慚?”李去非本能地奪回衣袖,書生又攥住他衣襬,兩人拉拉扯扯,李去非懷中忽然滑出一物,“啪”一聲掉落地面。

是本書。

兩人的糾纏早已引臨仙樓上眾人側目,這一聲雖然並不響亮,還是有不少人看過去。

書只是薄薄一本小冊子,封皮上赫然五個大字——“龍陽十八式”能夠到臨仙樓貴死人的雅座閒坐的都不是窮人,端王朝尚文,有條件的人都讀過書,識得字,而只要讀書識字的人都曉得是本,並且顧名思義,是本講述男男“搏”姿勢的。

整個二樓靜了一刻,靜得能清清楚楚聽到樓下的嘈雜,呼朋引伴勸酒、男女調笑、店小二長聲吆喝“客官裡面請”李去非對周遭的變化卻似毫無所覺。他彎揀起,用衣袖仔細地拂去灰塵,撫平褶皺,再小心翼翼地揣回懷中,然後若無其事地對書生道:“還有事嗎?”書生一隻手尚攥著他的衣襬,聞言飛快放手,臉陣紅陣白,慌亂地拼命搖頭。

李去非再看向其餘兩人,胖子躲避他的視線,低頭假裝喝茶,中年人不知何時又翻開了,將整張臉藏在後面。

李去非微笑,從容坐回自己的桌前。他桌上的菜早已上齊,全是臨仙樓的招牌名菜,葷素搭配香味俱全,他卻不舉筷,一手支著頭,另一隻手倒了杯茶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

整個二樓仍然一遍無聲。

端王朝大力提倡禮儀倫理,而“夫之禮”為人倫本,不管背地裡有多少人好男風,表面上都裝得道貌岸然。忽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見到,人人都面古怪,有清高者立刻轉頭裝作沒看到,有好事者偷笑,有進者面鄙夷,偏偏都不出聲,樓內氣氛越來越尷尬。

所以,當由下而上響起的腳步聲打破靜默,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不約而同看過去。

同時眼前一亮。

出現在樓梯口的是一名極漂亮的少年。

他大約十七八歲,穿著青布截衫,頭髮用布條系在頭頂,打扮樸素,一張臉卻俊逸神飛,肌膚白得像玉,又比玉多了潤澤,雙眸漆黑,顧盼間眸光轉,如有實質。

李去非男生女相,僅僅算清秀,這名少年任何人都不會錯認他的別,卻漂亮得足以顛倒眾生。臨仙樓上一時人人目眩神,呆呆地盯著他,再一次闃靜無聲。

少年站在樓梯口遊目四顧,像是在尋人,人人心裡都在想,不知他覓的是家人、朋友還是戀人?如此人物的同伴,想必也非凡俗中人。

少年的目光定在一個方向,嘴角向下彎了彎,似乎不耐煩,又似乎無可奈何。他大步走過去,停在一張桌前。

“公子,”他開口的聲音清亮,腔調卻平板無波,與他的外表不符,不像十七八歲跌脫少年,倒如同老成持重的中年人,“馬車備好了,我們該趕路了。”數十雙眼睛轉向少年說話的對象,差點同時掉出眼眶,氣聲此起彼伏,古怪的是,仍然沒人言語。

“啪!”突兀的聲響過後,有人懶洋洋拖著音調道:“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師傅’。乖徒兒,你總算來了,你師傅我差點以為你被人拐走,要去衙門報案了。”李去非抬頭瞧他一眼,放下喝剩一半的水杯,又伸了個懶,終於慢悠悠地站起身。

李去非和少年前腳剛離開臨仙樓,彷彿某種錮聲音的妖法被破除,樓內“轟”一聲炸開了鍋。

開始還只是嚶嚶嗡嗡地小聲議論,逐漸變成大聲聲討“斯文敗類”一口咬定那少年是李去非蓄養的孌童,甚至有人不無嫉妒地嘲笑憑李去非單薄的身體只會“暴殄天物”引來不懷好意的笑聲。

沒有人留意,臨窗座上的一名藍衣人一直俯視樓下,直到李去非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右手拍了拍間被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左手在桌面輕輕一按,幾乎只眨眼間,人已經從窗口躍出,不見蹤影。

又過一刻,一位華服男子帶著一行從人步上臨仙樓。

華服男子年紀甚輕,不過二十餘歲,面白皙,一雙鳳眼眼尾上挑,薄微微抿合,神態沉穩。雖然年輕,卻自有一股尊貴的氣勢,令人凜然不敢冒犯。

華服男子出現在樓梯口,稍稍頓足,兩名隨從不待他吩咐,自動分站兩邊,守住樓梯口。其餘隨從尾隨華服男子繼續前行,選了一處臨窗的座位。

他落座前,兩名隨從先用白絹布擦拭板凳,安放錦墊,又在桌面鋪了一層軟緞,要來熱水,用自家的器皿沏自帶的茶葉。

華服男子坐下後,眼風掃向緊隨在他身後的一名青衣侍從,微微頷首,似乎示意他也坐下。後者含笑搖頭,反而退後了兩步。華服男子眉稜骨動了下,一把扯住青衣侍從的手,硬把他拉至近處,按坐到自己身旁。

臨仙樓內眾人先是被華服男子的排場唬住,嘈雜聲稍低,待見到他這個不合禮儀的舉動,再瞧那名青衣侍從雖然低垂著臉,卻是眉目如畫,邊還隱隱有個笑渦,不又開始議論紛紛。

眾侍從聽到這些不三不四的言語,個個面不忿,華服男子卻渾若無事,茶沏好後,更隨手遞了一杯給青衣侍從。

青衣侍從微笑著伸手去接,耳邊傳來“李去非”三個字,他的手一抖,笑容不變,另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抬起,雙手穩穩接過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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