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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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再看了趙梓樾一眼,黑夜裡只有星光淡淡,遠處雪光冷冷,那少年清華的容貌便似比星光淡幾分,比雪光冷幾分。

百里頡一驚更甚,相會以來他眼中只有李去非,此刻分了幾分注意給趙梓樾,以他的眼力,一眼看出這少年的美貌七分天生,三分卻是因為內外兼修將臻化境。這少年尚未及冠,假以時韓珍必不能敵。佑康朝竟有此等驚才絕豔的年輕高手,韓珍早前傳訊稱他是三弟的弟子,是真是假?

“是真的。”李去非淡淡地道,她不笑的時候眉眼間的倦意與百里頡驚人的相似,“李去非可以騙天下人,卻絕不會騙大哥你。”

“所以請大哥吩咐吧,只要能救回炎正師弟,李去非師徒聽候差譴。”三後,重傷昏的皇帝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掙扎著頒下旨意:赦免丞相秦輔之,著秦相在天子養傷期間協助太子監國。

至於刺客馬炎正,皇帝陛下居然大發慈悲,親口開恩只治他一個欺君之罪。大理寺心領神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審結此案,馬炎正的刑罰也由犯上謀逆的凌遲降為賜自盡。

宣旨的黃門監退出後,一名獄卒端著托盤進來,一道道香味俱全的菜布上桌。監刑的官員向馬炎正拱了拱手,竟也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牢門再次鎖上,馬炎正靜坐了片刻,聽得腳步聲遠去,才低下頭,慢慢地拾起筷子。

桌面上四菜一湯,犖素得當,翡翠白菜的香氣悉之極,正是他最愛的素馨樓招牌名菜。

不用猜,他也知道出自何人的授意。

秦輔之秦相爺…有餘力做這些事,證明他已經重獲自由,回到他的丞相位上,享受皇帝的信任和萬民的景仰。

帶著七分懊惱三分寬,馬炎正笑了笑,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細細地咀嚼。

並不意外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計劃草率陋,本動搖不了秦輔之多年經營的牢固基。

但他沒有選擇。仇恨之於人,是拋卻了理智的不惜一切。他的仇人是皇帝和丞相,當年干將莫之子不惜用自己的頭顱換一個口說無憑的復仇機會,而他要付出的代價,也不過一死。

反正他這條命,本就是師傅賜予。

想起他的師傅,馬炎正嘴裡的菜餚漸漸失了滋味,如同嚼蠟。

馬炎正第一次遇到師傅,是在一家醫館後方的暗巷裡,作為一具為了兩個饅頭試藥試得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屍首”師傅救了他,發現他資質尚可,又收他為徒。

正式收徒的當,馬炎正才震驚地知曉,他一直景仰暗地裡當作下凡仙人的師傅和那個成天愛捉他的師兄——竟然都是女子!

許是少年不敢置信的神情刺到了師傅,她傲然道:“怎麼?女子便做不得你的師傅?難道你區區一個小童,竟也如其他男子一般,瞧不起女子?”馬炎正當即飛快搖頭否認,急出一腦門汗。師傅冷眼看著,嘆息一聲,再沒有說什麼。

跟隨著師傅和師兄,馬炎正過了幾年雖然身在漂泊,心卻安定的生活。直到師傅一病不起。

臨終前,師傅趕走師兄,要和他單獨談話。他在悲痛中隱約有一絲竊喜,以為一向偏愛師兄的師傅終於對他另眼看待。師傅卻突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師傅本就瘦削,這一病下來,手指更是瘦得只剩包著一層皮的骨節,她拼盡最後的餘力死死地箍住他,饒是許多年過去了,馬炎正仍然時不時覺得手腕隱隱作痛。

更令他深入肺腑痛入骨髓的,是師傅那番惡狠狠的話:“我要你立誓,今生今世都心甘情願做你師兄的影子,助她登上高位,利用手中權勢顛覆這個輕視女子的不公平世間。若違此誓,你師兄必遭橫死,我和你死去的爹孃也會淪為厲鬼,永不得安息!”

獄中一燈如豆,馬炎正斟了一小杯酒,晃了晃酒杯,看著被燈光映得暈黃的酒波。秦輔之的面子夠大,恩出於上,居然能得來全屍,他也該滿足了。

明天,明天便能見到師傅師兄了,他定要跪在師傅面前,恭請她老人家責罰。無論師兄如何捉於他,他也絕不會生氣…

耳邊似乎響起小小少年驚慌失措,破碎的聲音:“…徒兒發、發誓…”馬炎正苦苦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佑康三十九年十一月十七,禮部給事中馬炎正罪犯欺君,殿前司都指揮使俞熹監刑,恩賜自盡。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初一,聖上再度陷入昏,短暫甦醒間宣丞相秦輔之進宮,將太子託付於他,太子長揖相拜,口稱“相爺”佑康三十九年臘月初六,宮中傳旨到睿王府,著睿王單身入宮覲見,睿王毫不遲疑,摒退左右,隨來人前往。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二十七,丑時,了無音信近半月的睿王回府。寅時,宮中敲響喪鐘,佑康帝駕崩。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二十八,丞相秦輔之上書:“…五帝生,河洛著名,七宿見,五緯合同,明受天任而令為之,其不得已耳,國不可一無君。”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三十,太子於先帝柩前繼位,翌明年,改元承乾。

承乾元年元月初一,新帝登基大典,百官肅立,天降瑞雪。

殿外是茫茫落雪,殿內,年輕奠子一步步踏上御階,高踞龍椅之上,司禮太監高唱,百官齊拜。秦相微微抬頭,隔著幢幢人影,望向右側與他同立於首位的睿王。

四目投,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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