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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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一個院落,竟真如天書所說的一般,連半個守衛也沒有。似乎每個人都深諳了妨礙別人愛情會遭馬蹄的道理,為了方便我去救人,紛紛四下回避,讓出空空蕩蕩的甬道任君橫行。見狀,我見怪不怪的笑了笑,正要得意,卻聽到不遠處的拐角耳房裡悉悉簌簌傳來了低沉的對話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定是老天爺怕我不清楚水牢的具體位置,特意留下的小貓三兩隻,專供我威脅利誘,問內情用的!地合什雙手禱告了一聲,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虔誠過,顧不上細思量,起衣襬,墊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貼著牆蹭過去,豎起耳朵湊到紙窗邊沿。

據前輩們的切身驗證,這種時候敵人是絕對不會費主角時間去涉及家常裡短的,他們高談闊論的內容囊括一切絕不可以被外人聽到的重大機密,而且十有八九你要的訊息就含在其中!不過…既然是絕對不能被人偷聽的秘密,他們到底為什麼非要拿來當聊天的談資呢?唉~果然是天意難測,天意難測啊…懷著疑惑,我眯起杏眸,凝神聚魄,儘可能地把逸出窗外的每一個字捕捉到腦海裡。然而,當陌生的訴說告一段落時,屋裡另一個人那悉的淡雅嗓音隨即刺入骨膜,驚得我險些暴目標!沒有錯!那個聲音不久前還在我身邊呢喃過,我耳廓上的皮膚還記得隨著那低沉的震盪拂過來的清香氣息——說話的人…是林天恆?!他不是在水牢裡嗎?!他不是被關押嗎?!為什麼現在卻出現在陌生的房間裡,呼喚著陌生的名字,談論著我一點都聽不明白的事情…為什麼…

林天恆…我還記得他顰眉時的模樣,但此時此刻傳來的冷笑聲竟已是如此的陌生…

“…對,整件事絕對不能讓皇上發現端倪!行刺瑜王的事情要趁熱打鐵,不能再拖!派人去動手了沒有?”

“侯爺放心,佘風失風被捕過,屬下調他去伺候皇上了。目前,由雲伊帶他執行任務,估計現在已經潛入王府,用不了多時,就可以將瑜王立斃刀下!”

“很好,拜皇上所賜…我們的計劃全都亂了套,眼下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侯爺…您認為,皇上在您準備去偷放風的時候出現在天牢裡,真的只是巧合嗎?萬一要是走漏了風聲,您的處境豈不是會…”

“姜頎,你問的太多了。”

“屬下知罪!只是…只是屬下實在是為侯爺擔心啊!若是被皇上發現刺殺四王爺是您一手主使的…君心叵測,就算皇上對您寵幸有加,也難保不會大發雷霆,將您治罪…”

“…我不是代過你們了嗎?統一口徑,不論怎樣,全都推到太后身上!”

“但要是皇上去和太后當面對峙呢…”

“…我不會給陛下這個機會的。解決完瑜王,下一個就輪到太后了…”

“侯爺,這樣冒天下之大不諱,值得嗎?”

“…姜頎,你出身富庶,你是不會懂得一無所有的恐怖的。那種無權無勢,受人欺凌的侮辱,我已經嘗夠了!所以,我決不能…”聽不清他們接下來的對話了,我的太陽附近一片嗡鳴,腦子空空的,眼淚在眶中打著轉,渾身抖得如秋風中最後一片執著於不肯落地的枯葉。我不想相信!但親耳所聞又不由得我不相信。我不想懷疑,但太昭然若揭的事實又讓我不得不懷疑…

沒道理啊…天恆,你本該愛我的,就如我死心塌地的愛著你那樣…

沒道理啊…天恆,你不該背叛我的,我已經把天書裡會阻礙我們的矛盾全部扼殺在搖籃裡了,不是嗎?!你已是頤國的男皇后,手握兵政大權,揮指滿朝文武。你已是天下人承認的我的伴侶,舉國有口皆碑。你的家人已被妥善的安置好了,你的朋友我從未限制你與他們憑古論今。

宮裡琉華殿長明燈晝夜不熄,宮外昭羽侯府前門庭若市!

天書裡一個小攻可以給你的…我全都給了你啊…你還要什麼?我的情不能滿足的是你對什麼的渴求?!

體嗎?還是…你那追逐至高無上地位的貪婪的靈魂?

若是按照天書所說,很簡單,江山萬里不比美人一笑展顏!不論是自己千辛萬苦鐵馬金戈打下的皇朝,還是盛世裡歌舞昇平的皇位,再或者歷盡艱辛,忍辱負重爭得的皇權…天書裡的皇帝們,為了與所愛的男人長相廝守,就算再怎麼不捨得,再怎麼輾轉反側,到頭來,都是瀟灑的揮手作別,留一紙傳承,譜一曲佳話…

那麼,我是不是該衝進屋中,摟著你,笑一笑,供手讓出九五之尊?

然而…在天書中摸索了太久,我險些要忘記了自己的本意!我不是立志要作一個明君才去乞求上蒼指引的嗎?我遵循天書尋找男妃,不是就因為這是立天下先省己身的原則嗎?!我會去愛男人,去遇見林天恆,去愛上這個美則美已,卻與我同為陽的男子…不就是為了天書上的明君之道嗎?為什麼如今天書卻又要我放棄權勢,唯孑然一身方可換得與他雙宿雙飛?!

哪個是錯的?哪個是對的?天書的安排自相矛盾,到底是何用意?

我也聽聞過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的佛理禪說…可此時此刻若選擇放棄天下,我努力了那麼久作明君又有何意義?!不為明君,我不會愛上林天恆;但我愛上了林天恆,又作不了明君了嗎?黎民千萬,河山千里,豈是兒戲,豈可兒戲…

江山與美人,天恆…你選擇的是前者嗎?你聰明一世,還是選錯了嗎…

那麼,辜負聖恩,逆天而行,朕便不得已…要你付出夏蟲語冰的代價了!

“皇上?!屬下救駕來遲,幸得您無恙——”期待中貼身侍衛寒凌的聲音終於響起,我就知道,天書自有安排,需要的人總是在塵埃落定後姍姍而來。但天書也沒有錯,他們來得…又偏偏恰是時候!

抬起頭,在躍下屋簷的侍衛眼中,看到了映現在內的連自己都陌生的冰冷目光。我不理解自己為什麼還能笑,反正我是笑出來了,聽著屋內短促的驚呼聲,笑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的瘋狂!我在笑林天恆,笑他犯了天書中最傻的錯。我更是笑自己,笑依照天書,小心謹慎,沒有疏漏卻輸了所有的…這樣的一個自己。

那個姜頎是誰?是不是他對你來說就如同盛楓的景元?是你真正決定去託付的人?

那個伴了朕六年半的賢明皇后又是誰?是不是…你遵照天書,配合朕所扮演的一個角而已?!要天下的你,要情忠的你,愛我的你,害我的你,林天恆啊…哪個才是你?

我以為自己是懂你的,但愛給出後,心沉淪後,才猛然頓悟!

我…竟是從未懂得你…從未看透過你那汪深隧不見底的雙眸…

我給的,你不要。而你要的…朕,給不了…

“皇上?!您還好嗎?屬下當慢了一步,沒來得及阻止那賊人帶您入院,這外面又設置了奇門遁甲,裡裡外外耗費了幾天的時間,實在是…”寒凌被我笑得漲紅臉的樣子嚇壞了,而破門衝出的林天恆,那剎白如雪的面又令他方寸全無。深了一口氣,平復下喉頭的腥甜,我看也不看僵立在側的情人一眼,涼涼地笑著,雲淡風清地問著殘忍的話:“寒凌,你不必急著告罪。朕且問你,以你的武功,要力戰昭羽侯可有勝算?”

“這…”左右為難地瞥了微微顫慄的林天恆片刻,似是估算了一下兩方的實力,寒凌縱然百般不解,還是照實稟報:“莫說昭羽侯氣不佳,便是尋常狀態,屬下紮實了二十餘年的功夫,也可稍勝習武六年不到的林大人。”

“很好…”抬臂打斷忠實的下屬補充的說明,我只要聽結論就可以了,所有似是而非的場面話,所有你來我往的奉,我已不興趣了,我已再不想聽,一句也不想聽了!

“寒凌接旨,朕要你立刻擒下昭羽侯!斷手斷腳也無所謂,朕要活的!”驟然回眸,怒中含怨,恨裡帶悲,我鎮定地瞪視著仰天長嘆的美男子,卻不知他映入眼簾的絕望…是屬於我的,還是屬於他的:“寒凌,動手!記得留他一命,死太便宜了…他、還、不、配!”天書中慘遭背叛的人是不是都這麼說過?天書中手刃愛侶時是不是我此刻的心情?天書裡,曾有誰說過和我一模一樣的話,曾有誰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深…

我的話音已落,寒凌出手的招式已收不回來。靜靜地,我等待著林天恆的慌亂,我等待著林天恆的反擊,我甚至猜得到,他也許會像天書裡描寫的那樣,把搖搖墜的我挾持為質以求逃脫!林天恆…莫以為機關算盡,朕只是你掌握中的一枚棋子!莫以為…

“你——”瞠目結舌,我茫然地望著煢煢孑立的白衣美人,他沒有動手,他沒有抵抗,他除了默默凝視著我,一瞬不瞬地,深情的凝視著我之外…什麼也沒有做?!直到寒凌出手如電,飛快地一掌擊中他的膛,打得那對我吐過柔情意的紅噴出一口鮮紅的血…他才搐嘴角,逸給我一絲,無怨無悔的人才有的微笑。

“昭羽侯,你行刺瑜王,栽贓太后,你可知罪?!”戲裡戲外我分不清了,自己說得是衝口而出的話還是冥冥中早已擬定的臺詞我也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了…

“微臣…供認不諱。”慘笑著撲跌前傾,玉山崩催之際,林天恆白衣翻飛,宛如夏初一隻翩然的素蝶,隕落時,依舊美得令人醉。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身手原來也可以如此捷,自己的理智竟喝止不了軀殼,自己在他摔倒前,竟趕了上去,不假思索地出手,懷抱著他,支撐著他,擁著他…猶如本能。

“…天恆,你愛朕嗎…”眼神被天邊一朵不肯散去的浮雲引了,我擁著林天恆,寒凌扶住差點被撞倒的我,三個人構成曖昧的姿態,靜默著。許久,我開口,縹緲的聲音,彷彿來自熙光十五年,掌權前夜,淒冷的殿內。那時我倚在榻邊,他衣衫半敞,倔強地伏在龍榻上…

那時我是個不敢再愛的皇帝,他是個不肯心的男孌…

一晃六年,原來那天的約定,還沒有打破過…才想起,才林天恆的間,愛字,我還沒有聽過:“回答朕,天恆…你愛朕嗎?”說不愛吧,猶如從前的每一次問對。既然你不在乎…便說不愛吧!也許這樣一來,我們都可以輕鬆些,都可以自由些。記得天書裡崇尚公平,要江山,就莫要美人在抱。

“皇上…雲舟…”頭靠在我肩上,林天恆虛弱地息著,身子漸漸癱軟,可眸子卻亮如晨星。撲面而來的氣息裡有笑的波動,他給我的回答,輕描淡寫,卻不留置疑的餘地…

我竟忘了,昏厥在我臂彎裡的人,是如此的貪心…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是那麼的愛著…我的…你…”林天恆,江山和美人,你一個也不想放過嗎?可知,你這樣的人,在天書裡是沒有好結果的啊…究竟,你要我拿你怎麼辦?!你要我…該如何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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