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夢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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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崇禎靜靜地望著月娘的背影。她身子雖幽居在這冷宮的一角,可她不會知道,她佔據的,是他心中最熱的那一塊。

如今,就連那一塊,他也不能保留了。她這麼晚還沒睡,只是盯著天上的月亮發呆。殿內的燭火早已燃盡,只有月清光鋪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背影格外冷清,又格外優美。

這個妖姬確實是怪,生孩子這檔事在她身上,似乎沒留下一點難看的痕跡。身仍窈窕,股仍渾圓。崇禎無聲一笑,難怪都說她是妖姬。這或者,也是對月娘無上的讚美。

只可惜,這骨的讚美在皇宮中,卻只會要了月娘的命。正如客氏,妖嬈卻慘死。但客氏罪有應得,月娘卻何其無辜。他最終做了這樣的決定,正是因為想到了月娘的可憐與無辜。

無聲地,他走到她背後,從後面一把環抱住她。

“夜深了,還沒睡?”月娘嚇了一大跳,扭頭看他,才長吐一口氣。

“皇上…”想到幾天前他似乎暴怒地離開,月娘很多話又咽下了去。她該怒他嗎?她該在此時此刻說出她的心願嗎。

“你該好好休息的。月娘…”崇禎貪婪地著月娘髮間混雜著嬰兒氣的幽香,腹中的蒼涼一圈圈地擴散開來。

“我…不困,不累…”月娘覺得今天的皇上很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她低頭想了半晌,覺得他實在是溫柔得可怕。崇禎看著月娘那一段雪白的頸子,就想到這麼美麗的東西,他不能眼看它活生生扼死在白綾之下。

“跟朕說實話。月娘…你…恨朕麼?”崇禎的臉頰摩挲著月娘的脖子問道。月娘大驚,忙答:“不!不…皇上,我怎麼可能?!皇上,奴婢…還來不及…”

“那麼…你愛朕麼?月娘,在朕眼中,你不是什麼奴婢。你大膽說,朕想聽…實話。”崇禎明白,自己是在著自己走向牛角尖。他知道那答案,他只是想親耳聽到,徹底讓自己死心。月娘楞了一下,想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說道:“皇上,月娘…愛您。”覺她身上的手顫了一下,將她抱得更緊,月娘連忙解釋道:“皇上…月娘所說的,是一個草民對皇上敬愛。

月娘是有罪之人,進宮目的本就…承蒙皇上恩典,月娘才能苟活到現在。可是…皇上,月娘實在太過卑賤,卑賤到…您無法想象的地步。所以…皇上對奴婢,不該這麼好。而奴婢,不僅今生,就算是來生重新做人,也配不上皇上您的身份…”崇禎搖搖頭輕笑,無可奈何花落去地輕笑。

“月娘,朕明白了。朕…其實早該明白…你那時…只是藥力,並非發自真心。”月娘臉紅了又白,想到過去那些不堪的回憶,尤其是世子府中的一幕又一幕,她一方面慶幸自己脫離了那裡,遇見了皇上;一方面又更覺得悲哀,皇上對她這樣好,但她卻不能也不敢領情。

她太明白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的骯髒。

“朕問你…”崇禎看她不說話,將她身子扳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

“你…心中有人,是不是?”月娘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想到這件事在世人眼中也是穢亂不堪,她覺得自己更是連女都不如了。她點點頭,沒預期的,竟哭了。

“朕…不如他對你好?”崇禎又問。

“不,不是…皇上…奴婢這一生,所經歷的大多是不如意,甚至是很不堪的…難得,難得皇上不嫌棄…可是…奴婢是命賤之人…承受不起…”月娘說得,是她的心裡話。她從來沒想過,天子竟會垂青於她。這覺,只讓她覺得可怕,讓她覺得自己更髒更可恥。崇禎點點頭,手指輕柔地入她的髮間,一點點地向下捋著她烏黑的長髮。

“月娘,朕…不一定總會對你這麼好…朕…說不定…也會殺了你的。”月娘本能地一僵,抬眼看著他,發覺他是很認真地說這句話。她看了半晌,點點頭說道:“好。

皇上…月娘…願意一死,以贖之前的罪孽。我…早已該死…”

“那麼…月娘…朕…就成全了你…你,現在恨朕麼?”崇禎沒想到月娘竟無懼於死,心中又是一痛。

“不恨…皇上…月娘懂得不多。但也看得出…皇上是好人。月娘…皇上對我這樣好。讓我死,也是對我的好。反正…我這樣的人…活著…也是沒什麼意思…我…”月娘發覺自己此刻倒真是有些求死之心。她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再見愛人一面。可是見了又能怎樣?她還是那個汙濁的她,這種泯滅人倫的愛,是無法久存於世間的。

崇禎深一口氣,說話間的鼻音有些濃重了。

“月娘,朕會如你之願。你死後…朕會把你送出宮。

來生…來生你不要怨恨朕…多想著,想著朕對你的好,想著你…為朕,生了一個女兒…朕是皇帝…但朕也明白,何謂一夜夫百夜恩…月娘…”他好想哭,卻不能哭。皇上的眼淚,只能留給國家,不能為女人而。他擁著月娘柔軟的身體,用手上上下下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和纖。沒有了慾,他只想記住她。

用他的手指記住她身體的輪廓,用他的鼻子,記住她身上的味道。用他的心,把她的臉龐,永遠地刻在心裡,誰也無法奪走。月娘點頭哽咽。

本不需要被宣判什麼罪名。她自己早就認為她有罪,且罪孽深重。她該恨誰?恨朱由菘麼?當初還是他救了她。

生麼?生也是為父報仇。恨衛氏兄弟麼?他們奪走她一切又給了她一切。恨王大和鐵牛麼?他們為何不挑別人,偏偏盯上了她,最後連命也沒了。

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天生的水楊花,恨自己天生的紅顏薄命。就像她娘臨死前曾對她說的,孩子,你生成這樣,讓娘,怎麼能放心閉眼呢。

如今,她才真地明白了那句話背後的含義。都晚了,不是嗎。如果她夠貞潔夠警醒,她早就該自毀容貌,早就該像那些節烈女子一樣,把那招惹是非的臉孔得支離破碎。

那樣,她的一生,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那樣,她這一生便落下個節烈的好名聲,縱然沒人在乎她的死活。

那樣,她的命運就絕不會這樣地匪夷所思,這樣地哀頑豔崇禎大踏步走出那離宮,他不敢回頭。他回頭,就必定會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她的溫度,她的柔美,今後都將鐫刻在他的掌心中。

奇怪的是,以往那些情慾,此時竟消失不見。他現在只覺得心疼,只覺得不上氣。他最後一刻緊抱著她的身體的時候,就像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未死將死的自己。

她是他的美夢,他的噩夢,他悽絕生命中的一闕離騷。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他在月娘身上種下的,早已一點點透過她的體膚,經她的血,最終又滲入她那些源源不絕的愛,統統還給了他,且統統化作了一種名為“愛”的情懷。

可憐可嘆…君王無愛,天子無情。當她水一樣濛的眼睛最後一次望向他,仰頭喝下那清澈的毒酒之後,她竟笑了。

笑得沒有負擔,笑得那樣純粹。他突然很羨慕她,羨慕她終於脫離了這複雜的皇宮,甩開了包括他這皇帝在內的所有桎梏。

看著她靜靜地倒下去,看著她沉睡一樣沒了脈搏和呼,看著她角殘存的笑意,他再也看不下去,他逃出了那所離宮。這樣,就這樣吧。這是他能夠做出的,最好的抉擇。

於國於家,於皇后,他都有了待。唯一沒有待的,就是他自己。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月娘,月娘。人如其名,只能遙遙相對,無法廝守終生。

“她…死了,真地死了?”周皇后達到了目的,卻有些不太敢相信。皇上那樣寵愛她,他真地捨得…殺她?

“千真萬確…微臣…查得仔細,確實是…沒了氣息和心跳。”王太醫唯唯答道。

“屍體呢?”周皇后問道。

“皇上吩咐了,必留她全屍。畢竟…皇后娘娘,畢竟她已死了…至於屍體,皇上已命人送回她的家鄉安葬了。”周皇后長吐一口氣,心中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什麼滋味。這本是她夢寐以求的結局,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樣的結尾,她心頭仍是沒來由地有點沉重和不安。

她撫摸著越來越大的小腹,靜靜回到她的宮殿深處,坐在那金絲楠木鏤花雕鳳的榻上,只覺得疲累和孤寂,沒有預期中該有的喜悅。這一場宮鬥,明明最終是她贏了。可為什麼,她如今竟像個輸家?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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