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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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可是、可是你剛喝了洗塵緣,藥力馬上就要發作了呀!”瞬間,一個聲音響起在極度緊張的空氣中,“師父你不能和人比試了,得趕快回天心閣去靜坐呀!”這句話,如針般刺入每個人的心臟。連剛把衛莊扶入風神會那邊軟轎歇息,怔怔守在他身側的華瓔,都被針刺一般的跳了起來。

華瓔、華清和風澗月驀然回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天心閣打開的門背後,一向貼身服侍師父的華光小師妹臉蒼白地抓著門扇,右手還捧著那個空了的藥瓶。她方才只是躲著,聽著看著一切,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然而,看見師父這樣慨然戰,心知在藥發作的過程中與人動手,無異於自殺,膽小的五弟子也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華光,閉嘴,沒有你的事。給我退下。”靜冥的臉也是微微一變,心底不知是什麼樣的波瀾泛過,卻依然厲聲對著急得幾乎哭出來的弟子道。

然而,儘管語氣平定如往,靜冥卻蹙起了眉頭,彷彿無法忍受額角腦中的劇痛,再度抬起手來,用力著太陽,臉上的神更加恍惚莫測:“好了——風大當家的,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師父。”忽然間,一個聲音清冷冷地響起來。華瓔排開眾人,一直走到天心閣臺階下。

靜冥眼睛看著她,看著這個自己最鍾愛的、卻又背叛了自己和白雲宮的女弟子,不知為何,她眼睛裡卻沒有憤怒,反而有一種令人看不透的莫測笑意:“華瓔,你挑的好郎君!不必再叫我師父,白雲宮沒有你這樣的弟子了!”華瓔臉白了白,貝齒緊咬著下,許久,才幽幽嘆了口氣:“我方才還在奇怪,我回答‘不悔’後,師父那一劍,劍勢竟是往回收的…師父,原來並沒有真正要殺我的念頭啊…”

“胡說,如果不是風神會趕來阻撓,我一定清理門戶!”靜冥師父冷冷道,然而說話間頭痛似乎加劇了,她再度抬起手抵著額頭,眉間神越發恍惚。

看著師父這樣的神,華瓔忽然間哭出聲來:“師父…你不要難為自己了好不好?我明白過來了!我都明白了——你配藥不是為了對付我,你是留著給自己喝的…師父,你已經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了,對不對?”

“胡說…胡說…”靜冥煩亂地壓著自己的太陽,彷彿那裡有什麼要衝破頭顱而出,“以前…以前有什麼事情?什麼都沒有!”推開風澗月的阻攔,華瓔大膽地走到師父面前去,緩緩跪下:“十五年了,洗塵緣藥再霸道,也有退減的一天啊!師父是個聰明人,知道師姐為我所救必然懷於心,為何卻還將《玉豀生詩集》給師姐處置?師父、師父並沒有真的要處置弟子的意思…今夜師父要弟子子夜來天心閣,我本也錯以為師父要弟子斷絕塵緣。原來,師父是怕自己喝了藥之後會將所有都忘記:包括本門代代單傳的秘訣,所以才要弟子過來傳承口訣…是不是?”華瓔仰頭看著師父,看著她枯槁清秀的臉,忽然間,不知因為什麼觸,她眼裡的淚水直下來:“悟真裡面…那殘留的‘風澗’兩字,宮中除了大師姐沒人會知道——既然被人鏟去了,惟一的可能——便是師父自己動手抹去的。”漸漸的,靜冥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因為語,還是因為藥力的發作。

“師父…你、你為什麼要自己動手抹去僅剩的痕跡?你怕什麼?你是怕面對十五年前你做過的事情吧?可是,那不是你真心要做的啊…那時候,殺風大當家的你,並不是你自己!”華瓔用力拉住師父的手,覺她的手腕在微微發抖。

“華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那麼聰明。”忽然間,在所有人震驚的屏息中,她聽見師父的聲音低低的響起,那隻手不再顫抖,而是轉過來,輕輕‮摩撫‬著她的頭髮,“女子若太聰明瞭,便要多吃很多的苦頭,知道麼?有些事情不知道、不記得最好。”

“師父。”華瓔的淚水驀然再度滑落。這麼多年來,自從自己脫離開那個黃金牢籠的家,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便只有師父…比起那個懦弱哀婉的母親,靜冥師父教會她、給予她的更多,讓她得到足夠獨立面對這個世界一切變故的力量。

“只可惜…很快我就要不記得有過這麼好的徒弟了。”那隻‮摩撫‬著自己頭髮的手,是漸漸冰冷的,師父的語氣裡帶著越來越恍惚的笑意,“你說‘不悔’的時候,那表情…真的很像那時候的我。你的懷冰也是好樣的,他配你,也算當得起了。青鸞花你拿去罷…凝碧劍也拿去。”

“師父!”華瓔驀地抱住師父,語氣中有從來沒有的急切與堅決,“徒兒不會扔下你的!”

“傻丫頭…”‮摩撫‬著她頭頂的那隻手,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師父看著她,眼神卻越來越遼遠平靜,“世事一場大夢,夢醒後無師亦無徒,無我亦無他。”

“師父!師父!”看見師父搖搖墜的身形,華清和華光雙雙搶身過來,扶住了靜冥,靜冥微微笑著看了看身邊兩個徒弟,對華清道:“白雲宮給你,如果你不願意,關了道觀,解散師妹們也可以…”華清哽咽:“師父,弟子領命。以後、以後也會好好侍奉您的。”

“好。但是,任何人…都不許再告訴我,關於以前的事情。”靜冥的臉上,有著即將超脫一切的平靜笑意,“我什麼都不想再記得——這一次,是我自己決定的。”隨著藥力的發作,覺身子越來越不穩,華清華光抱著師父,漸漸跪倒了地上,華瓔俯過身去拉著師父的手,含淚看著師父越來越遙遠的笑意。

“阿芷。”忽然間,人牆外一個聲音輕輕地喚起。

靜冥半闔的眼睛顫了一下,緩緩睜開。黯淡的天幕下,沒有一絲星光,而那個人眼睛裡的亮光卻比星辰更亮,十五年過去了,似乎從未有過改變。十五年前在記憶水般褪去的一剎那,她只希望能記住他的名字;十五年的清修後,再度擦肩而過、永隔如參商時,她卻是看著他,將他遺忘。

澗月,澗月…其實自從兩年前慢慢開始記起往事開始,每一對自己來說都是煎熬。就如姮娥服了靈藥,卻換得碧海青天夜夜心,永遠無法解脫。既然如此…如今,我就這樣看著你、將你遺忘,然後再開始真正清靜忘我的清修。

華瓔默不作聲地站起,退到一邊,看著風澗月緩緩俯下身來,看著陷入半昏狀態中的靜冥師父。然而師父卻闔起了眼睛,不再看他,臉平靜一如沉睡。

風澗月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打擾她這一刻的寧靜。在永訣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卻只是這樣沉默告別。華瓔看著這一對歷盡滄桑的情侶,心中忽然有難言的悒鬱和無奈。如果換了懷冰,他或許會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緊緊追問為什麼選擇忘記他,會拼了命也要抓住逝去的東西吧?然而,是否曾經滄海的人就是這樣從容和淡然,或者說是因為懂得了尊重彼此的選擇,或許,是時間磨去了他們心中的勇氣和銳氣?

第二年秋來的時候,風神會大當家久治不愈的病終於完全康復,為了謝白雲宮的靈藥,風神會的衛二公子和新婚夫人一起上碧城山焚香還願,還帶去了大批的香燭供品。

踏在陡峭的石階一步步往上走時,薛楚妍挽緊了丈夫的手臂。不知道為何,雖然已經脫離了白雲宮,一回到這裡,她心中依舊有抹不開的濃厚陰影。彷彿,她今獲得的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是不實在的、觸手即碎。

“怎麼,走累了麼?小妍?”衛莊銳地覺到手臂上力量的變化,回頭看著子,“要不要在前邊坐一下?”他指著前方路邊一個小小的水池。那是藉著天然泉脈挖的池子,池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白石,黃葉紛飛而下,清幽可喜。

薛楚妍只是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忽然間,聽到“唰唰”幾聲輕響,地上黃葉飛起,被掃做一堆。一個道裝束髮的女冠從旁邊小徑上,一路將落葉掃作一堆,慢慢行過來。

“師——”看見那個低著頭掃落葉的中年女冠,她幾乎脫口喚出那個悉的稱呼,然而手指抓緊了懷冰的胳膊,終究硬生生忍了下去。懷冰的手也是震了一下,然而不知道如今靜冥換了什麼道號,猶豫了一下,卻只是輕輕招呼了一聲:“道長好。”那個素衣女冠停住了手,抬頭看著兩人,目光清亮而悠遠,忽然目光停留在薛楚妍身上,定了定,才緩緩笑道:“今山上有素齋宴,兩位早點趕上去罷。”薛楚妍遲疑了一下,還想再和師父說幾句什麼,然而靜冥已經自顧自地轉頭掃起了枯葉,不再理會兩人。那些葉子在她的雲帚下、在風中紛亂地飛著,撞擊著,旋轉著。

看著師父的背影,薛楚妍陡然覺眼睛有些熱,不想再站下去,連忙拉了丈夫的手拾級而上。看見現任白雲宮宮主的華清師姐站在門口接他們,薛楚妍輕輕笑了笑,抬頭看看衛莊,挽緊了他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上面——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是,至少此刻,他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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