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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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給你的?”

“跟你說過了,黑旅的一個人,頭髮是棕的。他著涼冒了,我不誇張,他身上有七支完全不同的手槍。我問他:怎麼的這麼多?送給我一支。他不願讓人求他,他有手槍癖。最後他送給我這支,因為損壞最嚴重,但照樣能用。我問他:你給我的是什麼,大炮?他說:這樣,就留在你這裡。誰知道他想說什麼?”皮恩不聽她講話: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槍。他抬眼看著姐姐,把槍貼在部,像抱玩具娃娃一樣。

“麗娜,聽著,”他聲音沙啞地說“這把槍是我的!”黑女人很不高興地看著他:“誰給你的?你成什麼了,造反者?”皮恩把椅子摔在地上。

“母猴,”他用力喊道“‮狗母‬!細!”把槍揣進口袋,摔門而去。

外面,黑夜茫茫。小巷裡空無一人,和他來時候一樣。商店窗戶關著。在牆邊人們堆起桌子和沙土袋以防轟炸。

皮恩走上沿河的小路,好像又回到偷槍的那天夜裡。現在皮恩有了手槍,一切和以前一樣。只是現在就他一個人了。和那天夜裡一樣,皮恩心中只有一個問題:我要幹什麼?

皮恩一邊走一邊哭,開始是無聲地哭,後來哭出聲來。現在沒有人來安他。沒人嗎?在拐角處閃出一個很大的人影。

“表兄!”

“皮恩!”這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每次都有奇蹟出現。那支手槍也很神奇,像魔一樣。表兄是個大魔術師,帶著衝鋒槍和呢帽。他一隻手摸著皮恩的頭,問道:“到這裡幹什麼,皮恩?”

“來取我的手槍。你看,一支德國水兵的手槍。”表兄湊近看手槍。

“很漂亮,一支p38型,保管好。”

“你在這裡幹什麼,表兄?”表兄嘆口氣,還是那可憐的樣子,似乎總是在受罰。

“我去看個人。”他說。

“這是我的地方,”皮恩說“神奇的地方,蜘蛛在這裡築巢。”

“蜘蛛築巢,皮恩?”

“全世界只在這裡蜘蛛築巢。”皮恩解釋道“我是惟一知道的。後來來了那個法西斯分子佩萊,把巢都毀了。要我指給你看嗎?”

“讓我看看,皮恩。蜘蛛巢,你聽,你聽。”皮恩拉著他的手走,那隻又軟又熱、像麵包一樣的大手。

“到了,你看,這是巢的所有的門。那個法西斯雜種都給破壞了,這裡還剩一個完整的,看見了嗎?”表兄靠近蹲著往裡面看,說:“你看,你看,小門能開能關,裡面是,很深嗎?”

“深極了,四壁都是用嚼碎的草做的,蜘蛛在裡面。”皮恩解釋說。

“點火柴。”表兄說。

兩人蜷曲著靠得很近,看口的火柴光在裡面有什麼反應。

“快,把火柴扔進去!”皮恩說“看蜘蛛出不出來。”

“為什麼,可憐的小動物?”表兄說“你沒看見它們已經遭到很多損失了嗎?”

“你說,表兄,你相信它們能重新築巢嗎?”

“如果讓它們安靜,我想會的。”表兄說。

“以後我們還回來看看。好嗎?”

“好吧,皮恩。每個月回來看一次。”找到表兄太好了,他對蜘蛛巢這麼有興趣。

“你說,皮恩。”

“要什麼,表兄?”

“知道嗎,皮恩,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懂這些事。你看,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和女人在一起了…你懂這些事情,皮恩。聽著,大家說你姐姐…”皮恩又冷笑了。他,是大人的朋友,懂得這些事。遇到這種情況時,能為朋友們提供這種服務,他到自豪:“壞傢伙,表兄,跟我姐姐好好玩。我指給你路:你知道長街嗎?好,在夾樓上,過了水暖工的那個門。你放心地去,路上沒人。和她在一起,要小心,不要告訴她你是誰,也不要告訴她是我叫你來的。只告訴她你在‘託德特’工廠工作,路過這裡。對,表兄,你可以說女人的壞話。去吧,我姐姐是個令許多人喜歡的棕發女人。”表兄微一絲笑意,臉上還是那麼苦惱。

“謝謝,皮恩。你夠朋友,我去去就回來。”

“壞傢伙,表兄,帶衝鋒槍去嗎?”表兄用手指捋了一下鬍子。

“你看,不帶槍活動我不放心。”看到表兄在這種事情上拘束不安,皮恩覺得好笑。

“帶上我的手槍,把衝鋒槍留給我,我給你當警衛。”表兄放下衝鋒槍,揣上手槍,摘下呢帽也放進口袋,用沾了唾的手指試著抹直頭髮。

漂亮點,表兄。你要能打動她,你想在家找到她,你就快點。”

“再見,皮恩。”表兄說完就走了。

現在,在黑夜裡,皮恩孤單一人,靠近蜘蛛巢,旁邊是放在地上的衝鋒槍。但他不再到失望,他找到了表兄。表兄是他渴望找的偉大朋友,對蜘蛛巢很有興趣。但是,表兄也和其他大人一樣,對女人有神秘的慾望,現在他去找黑女人,在零亂的上擁抱她。

想到此,他認為表兄要是沒有那種想法更好。他們可以在一起再看看蜘蛛巢,然後表兄說說他那套反對女人的話,皮恩對此明明白白,而且同意。然而表兄還是和其他大人一樣,毫無辦法。皮恩對此一清二楚。

在山下,老城裡,又有槍聲。誰幹的?可能是值勤的巡邏隊。夜裡,槍聲更使人覺得恐懼。肯定是太冒失了:表兄為了一個女人,單獨到法西斯佔領區。現在皮恩怕他落到巡邏隊手裡,怕他在姐姐家遇到德國人被捕。這樣對他也好,皮恩也覺得解氣:跟他姐姐這隻茸茸的青蛙有什麼樂趣可言?

但是,如果表兄被捕,皮恩就是一個人了。只剩下使他害怕的衝鋒槍,他還不會用呢。皮恩希望表兄沒有被捕,竭盡全力希望如此,倒不是因為表兄是偉大的朋友,他已經不再是偉大的朋友,他是個和其他人一樣的人。而是因為他是世界留給他的最後一個人。

可是,在開始擔心之前,再等等。突然一個影子走過來,是他。

“怎麼這麼快,表兄,全乾了嗎?”表兄憂鬱地搖搖頭:“知道嗎,我覺得噁心,什麼都沒幹,就離開了。”

“壞傢伙,表兄,你覺得噁心!”皮恩興高采烈,表兄確實是位偉大的朋友。

表兄又背上衝鋒槍,把手槍還給皮恩。他們行走在鄉間。皮恩把手放在表兄那隻像麵包一樣又柔軟又暖和的大手裡。

黑暗中有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盤旋飛舞在籬笆上的螢火蟲。

“所有女人都是這樣,表兄…”皮恩說。

“唉…”表兄同意“但不是所有時候都這樣。我母親…”

“你想起了你媽?”皮恩問。

“是的,我十五歲時她去世了。”表兄說。

“她好嗎?”

“是的,她很好。”表兄說。

“我母親也很好。”皮恩說。

“這裡有許多螢火蟲。”表兄說。

“靠近看螢火蟲,”皮恩說“它們也令人噁心,淡紅的。”

“是的,但這樣看很美。”表兄說。

他們繼續走著,大人和孩子,在黑夜中,在螢火蟲飛舞中,手拉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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