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誓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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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張松齡的臉一下子就漲成了紫茄子,趕緊搖著手反對“我何德何能,豈敢…”

“張松齡同志!”紅鬍子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故意板著臉來呵斥“請注意自覺維護會場紀律。第一,發言之前要舉手。第二,提任何意見都必須說出理由!”

“轟!”帳篷裡響起了一陣善意的鬨笑,大夥看著滿臉尷尬的張胖子,笑容裡充滿了促狹。特別是幾個平素跟他關係走得比較近的年青黨員,如小鄒、小周等,一邊笑還一邊向他擠眼睛,彷彿唯恐他洋相出得不夠一般。

“我,反對!”張松齡用目光在人群裡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同情者,只要硬著頭皮自己先上。

“好!張松齡同志,請具體陳述你的反對理由!”紅鬍子點點頭,繼續公事公辦。

“我,我…”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自己挑自己的病,張松齡覺得更加尷尬了,臉上的血濃得幾乎馬上就要滴落下來,結結巴巴了好一陣兒,才以極低的聲說道“我,到加入游擊隊的時間太短,經驗,經驗不夠豐富。另外,我年紀太輕,做事不夠沉穩。”

“嗯!加入游擊隊時間短,資歷不夠。游擊戰的經驗有所欠缺,需要更長時間積累。這是兩條!”紅鬍子豎起兩手指,微笑著統計“至於年齡,就不用拿出來說了。咱們八路軍裡邊,像你這樣年齡的,都有人當旅長了!”

“還,還有…!”張松齡急得額頭見汗,一邊搜腸刮肚地從自己身上尋找不堪重任的理由,一邊可憐巴巴地將目光轉向好朋友趙天龍,請求後者的火力支援。

這一年來紅鬍子沒少給他肩膀上壓擔子,他也願意為游擊隊的發展壯大出謀劃策。然而以得力下屬和晚輩的身份替紅鬍子分憂解難是一回事情,榮任黑石游擊隊的副大隊長,則是另外一回事情!兩者在游擊隊中的地位相差巨大,所面臨的壓力和挑戰,也是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特別是在這種非常時期,明眼人不用看都清楚,萬一哪天紅鬍子遭遇不測,現在的副大隊長,就將自動成為整個黑石游擊隊的下一位掌舵人。以他張松齡才一年多的入隊資歷和短短几天的黨齡,怎麼可能讓所有隊員信服?!而老鄭、老馮、老馬這些在東北軍時追隨在紅鬍子身後的游擊隊元勳,又怎麼可能甘心接受他一個外來晚輩的指揮?!

越往深裡頭想,張松齡就著急,越著急,話就越不利落。又結結巴巴了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了第三條“我,我對游擊隊戰的理解不夠深刻,喜歡打硬仗。上次,上次攔截寇的戰鬥,本來可以打得更好一些,不必犧牲那麼多弟兄。我,我卻急於求成,跟小鬼子和偽軍打起了陣地戰。我,我…”說著說著,他心裡頭就難過起來。兩隻眼睛也開始發紅。三個月前的那場惡戰,將紅鬍子積攢多年的家底直接填進去了一大半兒。導致黑石游擊隊的規模戰鬥力都大幅縮水,到現在,還沒能力和信心從沙漠裡走出去,返回喇嘛溝麒麟峰上重建老營。而在隨後的避難子裡,整個游擊隊從上到下,卻沒有任何人對他說過一句指責的話,甚至連私底下的抱怨都沒讓他聽到過。

這讓張松齡心裡非常不安,如果紅鬍子衝他大吼幾聲,或者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斥責他一頓的話,也許他反倒會覺得踏實許多。偏偏紅鬍子沒有那樣做,依舊像從前一樣對他言聽計從,甚至比以前更加信任,更加倚重。

“第三條不成立!”紅鬍子伸出手,輕輕按住了張松齡的肩膀“你先坐下吧!聽聽別的同志有什麼想法。還有,那天的仗,我們在黨小組的會議上,已經明確的責任。問題不是出在你頭上,是我這個大隊長犯了左傾冒進的錯誤,急於把游擊區擴大為據地,而忽視了偽方面所能做出的反撲!”

“這,這不公平!開作坊的建議也是我提出來的,戰鬥時,您也本沒給我下任何命令!”聞聽此言,張松齡立刻顧不上難過了,瞪圓了眼睛,大聲替紅鬍子叫屈。

“坐下!”紅鬍子手臂稍稍下壓,力道不大,卻讓張松齡生不起抵抗之心,只能順勢緩緩坐在了擺在帳篷中央的炭盆旁“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這個決定是你入黨之前通過的,並且已經報送軍分區。如果現在有什麼想法的話,會後可以專門寫一份報告給我。我會酌情考慮是不是將你的意見提黨小組會議討論!”

“既然張松齡同志剛才提到了,我就再向大夥重新說明一下!”將頭轉向在場所有人,紅鬍子繼續補充“其實在座的大部分同志都知道了,只有張松齡和趙天龍兩位新黨員還不太清楚。據咱們黑石游擊隊黨小組的彙報,上級部門決定給黑石游擊隊大隊長兼政委王洪,也就是我本人,黨內警告一次,行政記大過一次的處分。考察期為半年,半年後據本人表現決定是否撤消處分!”

“這不公平!”這回,輪不到張松齡抗議,趙天龍搶先跳了起來“仗是我跟胖子兩個指揮的,您當時本不在現場。要處分也是處分我們倆個,怎麼讓您替我們倆背黑鍋?!”

“坐下!”紅鬍子把眼睛一瞪,大聲呵斥。

“這不公平!”趙天龍梗著脖子大聲嚷嚷,但是目光卻不敢與紅鬍子的目光想接。後者的目光太純淨了,純淨得像雪山上的千年寒冰一樣,讓他每看上一眼,底氣就至少矮上三分。

“你忘了你剛才的誓言了麼?趙天龍同志?!”紅鬍子的聲音在緩緩下降,但透出來的氣勢卻彷彿泰山壓頂。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趙天龍這回卻有些無法承受,身體一點點變矮,變矮,最後發出一聲長嘆,重重地跌坐回了火盆旁。

“我是整個游擊隊的掌舵人,也是決策者。游擊隊遭受了這麼嚴重的損失,責任不由我這個大隊長來背,難道還要推到你們這些具體執行人身上麼?那將來誰還敢出去做事?都躲到一邊看我這個大隊長一個人玩算了!”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紅鬍子的臉上寫滿了坦誠“我的理論水平有限,也說不出什麼太高深的話來。但是,有了好處,領導們先撈。把事情搞砸了,卻是讓底下的具體執行者,底下的普通人來承擔後果,這種事情,決不是咱們共產黨人所為!因為這樣做看似維護了領導的個人威信,實際上,卻是在刨整個事業的。你們將來無論是誰接替了我的崗位,無論是誰來當黑石游擊隊的家,都不能做這種缺心眼兒的決定。否則,我紅鬍子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每個被他目光掃過的游擊隊員,在不知不覺間,都將笑容收了起來,代之的,則是滿臉的鄭重。他們在心裡鄭重承諾,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做那種沒擔當的事情。雖然,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可能這輩子都沒什麼機會走上領導崗位。

既然紅鬍子已經通過黨小組會議,把上次戰鬥中游擊隊損失慘重的責任全都扛在了他自己一個人的肩膀上,就再也沒有誰願意出面指摘張松齡在用兵打仗方面的不足了。況且在大夥看來,能以區區一百二十幾人,硬生生阻截了兩千多偽軍,完全是創造了奇蹟。雖然付出的太大稍嫌巨大了些,可形勢那麼緊急的情況下,指揮細節上出現一些失誤本就是在所難免。畢竟誰都不是神仙,無法同過掐手指頭來推算敵人的下一步動作。而敵我雙方之間在武器裝備方面的差距,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我覺得張松齡同志在上次戰鬥的指揮方面,表現出了一位優秀指揮員的能力!”一中隊長老鄭的觀點,基本上代表了在場所有人“事後總結時可以檢討戰術方面的得失,但臨陣之時,哪有功夫給你從容考慮?當時要是換了我在張松齡同志的那個位置上,表現肯定遠不如他。不好結果就是付出了巨大犧牲,卻依舊沒能給老營爭取到足夠的轉移時間!所以,我個人意見,張松齡的同志出任游擊隊的副大隊長,能力方面不存在任何問題!”

“我也這麼認為!”早年間因為腿部受傷致殘,而轉任炊事班長的老黨員馮天華也舉起手,贊同一中隊長老鄭的發言。

“我私下研究過張松齡同志參與謀劃的幾次戰鬥,覺得每次戰鬥打得都非常高明。至少,比咱們以前在東北軍時,跟小鬼子打得那些仗高明!”

“廢話,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小連長,還是沒打過幾次硬仗的二線部隊小連長!”紅鬍子白了馮天華一眼,大聲抗議。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他的長處咱們就不總結了。畢竟這次開的不是表彰會。接下來,迴歸正題。我推薦張松齡同志來做黑石游擊隊副大隊長的候選人!誰有不同意見,請舉手反對,並且說明反對的理由!”在座的大多數人都笑著搖頭,對張松齡出任游擊隊的副大隊長提不出任何反對意見。偶爾個別在心裡頭覺得張松齡資歷淺,威望不足以服眾的,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無法拿到檯面上開誠佈公地談,所以乾脆選擇了觀望。所以到最後,這個候選人提名竟然是僅有張松齡一票反對而獲得了通過,被紅鬍子端端正正地寫在了他面前的小黑板上。

“接下來,請大夥推薦其他候選人,然後咱們進行不記名投票表決!”放下手中的白堊,紅鬍子主持會議繼續進行。

幾名騎兵中隊的黨員提了趙天龍,有幾名老戰士推薦了一中隊長老鄭,還有人推薦了一直負責後勤工作的馮天華。大傢伙像剛才討論張松齡的候選人資格一樣,舉手發言。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表示反對,都開誠佈公地拿到檯面上來講。被提了反對意見的人,也謙虛地表示接受,既不做任何辯駁,臉上也沒什麼羞惱之

很快,推薦票數最高的兩位候選人就統計了出來,居然分別落在了張松齡和老鄭頭上。後者也是隻有他自己投了反對票,支持率跟張松齡並列第一。倒是趙天龍,因為平素說話做事約略有些傲氣,子又有那麼一點急,居然收到了三張反對票。他為此心裡頭多少有點兒懊惱,卻記得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名黨員了,強裝著笑臉接受了批評。

“好了,現在進入不記名投票階段!”紅鬍子不忍看趙天龍裝得那麼辛苦,憋著笑宣佈開始本次會議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大夥每人到我這裡領取一張選票,在選票上面的兩個數字下方打勾。選1,是同意張松齡來做副大隊長。選2,是同意老鄭來做副大隊長。兩個都不同意的話,就什麼都不填,選票作廢!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眾人齊聲回答。除了趙天龍和張松齡兩人之外,大夥顯然早已習慣了用這種方式來推選出自己信賴得過的領導者,一個個站起來走到紅鬍子身邊,駕輕就地拿上一張選票,然後走回原來的位置,相互藉著筆在鐘意的數字下面打勾。

最後的計票階段頗為刺,兩位候選人的票數居然替領先。直到最後一張票出來,才塵埃落定。張松齡以一票之微弱優勢,成了黑石游擊隊最年青的副大隊長。而投了最關鍵一票的人,不用猜,大夥也知道是大隊長紅鬍子!

這一幕,沒有任何炮火轟鳴,卻在張松齡腦海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記憶。直到很多年後,偶爾想起來,心中依舊有股暖意在慢慢地來回湧動。

“他們選擇了我,他們將自己的命,和整個游擊隊的未來,通過這種方式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在那一刻,也終於明白了,我們那一代人,希望建立的是怎樣的一個國家。”對著滿臉困惑的張約翰,垂暮之年的張松齡微笑著講。已經被歲月磨成暗黃的眼睛裡,依稀帶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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