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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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了放一本書在揹包裡。
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可以拯救兩個小時的枯燥與無奈,可她畢竟還是忘了,所以當她在那張滑軟舒適的皮沙發上變換了無數次坐姿,並且逐漸引了前方來來去去的職員們驚詫的目光時,她做了一個決定--走到離大門最近的一張低階助理辦公桌旁,很客氣地以手語向助理小弟央借案上僅有的一本書--“如何向老闆要求加薪”年輕的助理憐憫地點點頭,大方出借給她。她如獲至寶,退回據守的等待區,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職場教戰手冊裡。
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她非常認真地閱讀書中的一字一句,沒多久,那在米黃大理石地板上此起彼落的皮鞋以及高跟鞋“喀喀”作響聲消失在她耳裡,起先,她以為自己讀得太真情入心了,忘懷了周遭的干擾,直到閱完半本書,大腿坐得痠麻了,她
直
桿伸伸懶
,才發現觸眼所及的明亮辦公室,有三分之二的職員消失了。
往窗外一瞧,天一片灰暗,滿城燈火闌珊,她坐了一個下午。
今天可能白來一趟了。
太不太靈活地站起身,動動僵硬的脊椎,把借來的書放回人去位空的桌面上,背後響起一串踏實的腳步聲,向她趨近。
她機地轉身,泛起慶幸的笑。
來人滿頭大汗,抓了條手帕猛往禿了一半的頭頂揩汗,三月份的寒涼對那兩百磅的體型似乎沒有太大作用,加上西裝筆,絲質領帶勒住肥圓的脖子,他一副透不過氣的模樣,但卻身手矯捷地將她拉到一扇檜木屏風後,略尖的嗓音神密兮兮:“欸--那個--”他努力在斟酌恰當不失禮的稱謂。每一次見面,這幾乎是他的一大困擾,她總要善體人意地接話,在準備好的筆記本匆匆寫上--“李秘書,叫我方小姐就行了,大家方便就好。”
“是,是,方小姐,”胖臉擠出客套的笑容。
“那個--您要求的數字,景先生說,太多了,不太合理,您一個人吃穿,住又不成問題,平時也不開車,對做生意也沒興趣,他不同意這項沒來由的撥款--”
“我跟您解釋過了,這是基金會的用款,不是我自己的用度…”沒等她寫完,他嘴道:“是、是,您解釋過了,我也上報景先生了,”像甜不辣的五隻手指極力拉松領帶。
“可是景先生說,他不負責和您不相干的業務費用,也請方小姐節制自己的行為,每個月匯入您帳款的錢應該夠用才對,景先生不是提款機,只要不是合情合理的花在您身上,他一概不批准!”聽罷,窘迫失望齊上心頭,她垂下瘦削的肩頭,寫道:“什麼叫合情合理?”
“這個嘛--”小眼珠朝上翻了翻。
“這得由景先生來定奪。這樣吧,您把發票送上來讓他參考參考,或者,寫一份有效益的計劃書上來,記住!用正式公文格式,計算機打字,景先生很忙,沒空認潦草字跡,這樣您瞭解了嗎?”她眼睫眨也不眨,錯愕地盯著細皮的胖臉瞧,瞧得對方尷尬地
肥厚的蒲掌,補充解釋道:“這個…一佰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景先生不是計較,是擔心您受騙。不瞞您說,您受騙事小,景先生最忌諱人家拿他當冤大頭,部門每一項支出都要確認再三才會批可,公司能有今天的規模,也多虧他的
打細算,您說對吧?”她迫不及待提筆,李秘書再次打岔:“還有啊,景先生說,請方小姐未來有任何問題,用mail先通知我,我會安排適當的地點與您見面,這裡不方便,景先生不希望有任何閒言閒語出現,增加困擾,請您務必配合。”默楞了半晌,她草草寫道:“我明白了,打擾了,李秘書,下次我會遵照規定,再見!”她將揹包背上,黯淡著小臉,朝他禮貌地欠身。
“再見、再見!”忙不迭送她到門口,一副請走瘟神後的鬆弛愉快。
因為對景先生的行事作風有基本的瞭解,她並不覺打擊太大,睏乏倒是真的。
拖著疲憊的兩條腿走出華美的大門,清冷的走道已亮起暖黃的照明燈,左側盡頭的一扇對外氣窗,看得見夜幕低垂,她振作呼,走向緊合的銀
電梯門。
食指尚未觸及門邊的按鍵,一股匆忙的氣勢近,有人快速越過她,搶先按了向下鍵,手臂微微格開她的肩,“對不起,讓一讓!”她下意識側站一旁,一位高級主管模樣的男人恭候在門口,接著三個裝扮相仿的男人簇擁一名身形頎長的男人魚貫進入電梯,全體面朝外,非常理所當然地各據一方站穩,門口的男人鬆開按鍵,最後才跨入。寬敞的電梯恰巧僅剩一小塊立足之地,除了當中那一位,其它幾個五十上下、神情肅穆的男人一致望向她,以眼神催促她進入電梯。
不敢多耽擱,她急忙閃身而入,稍低著臉,側貼著控制面板站好。電梯門閉上,很快向下滑動。
“景先生,外資股東方面我會掌握好意向,至於公司的幾個大股東,李士凡先生那一邊,可能要請您親自走一趟美國了。”方才按按鍵的中年男啟口道。
“我明白。時間要掌握好,那些意向不明或棘手的股東名冊儘快彙整給我,別讓對方先聲奪人。”中間為首的男人回應,嗓音低沉厚實,兼具長期抑制情緒的平板,分辨得出來年紀不大,卻已有慣見風的穩當,和在商言商的務實習氣。
“昨天有人向我引薦立升律師事務所的王明瑤律師,她處理委託書這方面的問題很有經驗,您看是否要約一下見面時間--”
“就後天吧!如果她不能配合,就把價碼提高,時間有限,不必在這上頭花太多功夫。”
“景先生說的是,事關重大,若能成事,三倍行情價也不嫌貴!”右側的細瘦男子搭腔。
她豎耳聆聽,眼眸快速移晃,近在咫尺的一方天地裡,她的世界距其它人何其遙遠,心中卻如鏡雪亮。景先生口中的價碼,遠勝過她今天枯候一下午但徒勞無功的請求,所有的價值,擺上男人的天平,經由他的砝碼一度量,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一個念頭冷不防竄上,她暗暗咬牙,仍管不住自己的意念,緩緩仰起臉龐,偏向右上方,定眼凝視。方才一番談中所謂的景先生,個頭明顯高過其它人,大約三十多歲,清俊秀的面孔罩著一層憂悒,和更多的漠然;往下淡掃,米白
絲襯衫配了條銀灰領帶,手臂垂掛著同
西裝外套,身架和記憶中差不多;再回到那張臉,抿成一線的薄
說明了掛記不少煩愁,眉頭的褶痕深刻到不能消弭於無形。這個男人變了,就快要認不出來了!
她的目光也許太不遮掩了,男人地眼皮一掀,和她正正打個照面,她心臟猛地一下撞擊,如深陷泥沼般移不開目光。那黑若冰晶的瞳孔,一點溫度都
受不到,兩秒恍如一分鐘,男人卻視若無物,面無表情地掠過她,向身旁的人垂詢,“晚上的飯局在寧府還是湘記?”
“湘記,陳董喜歡湘菜。”電梯停頓,門開,輝煌的大廳在眼前展開,她首先跨出去,走不到幾步,身後的男人大幅度超過她,揚起一股微弱的冷洌古龍水氣味。
她停止走動,目送男人和一群下屬穿過旋轉門,分頭上了兩輛等候在外頭的黑奔馳車,揚長而去。
她長長深呼一次,再無聲嘆了口氣--她已無法判斷,男人是徹底忘記了她,還是從未記起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