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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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傳來的聲音也充滿了擔憂,蘇蘇,怎麼啦?

江蘇蘇說,我沒事,死不了!

江蘇蘇把電話掛了。

江蘇蘇發現自己什麼時候淚了。

來接江蘇蘇的是張田地的車,但開車的不是張田地。江蘇蘇料到會是這樣。這樣的事已經出過一次了。張田地會這樣瞧不起自己。張田地說不定還在暗地裡笑話自己呢。江蘇蘇想著,對自己說,姓張的,我不會饒過你,你張田地算什麼東西!

張老闆呢?江蘇蘇的口氣卻是輕描淡寫的。

對方說,張老闆有應酬,他讓我接你回家。

江蘇蘇從鼻孔裡冷笑笑。

你知道,江蘇蘇對張田地有意,可以上溯到較早以前。在江蘇蘇的眼裡,張田地很有男子漢風度。特別是他那偉岸的身材和那一把鬍子(可惜他沒留),很讓她想入非非。張田地和許可證是朋友,又是老同學,自然是她家的常客。江蘇蘇有很多機會和張田地說說笑笑。這樣的說話都在大家的視聽範圍,張田地也沒有在意,甚至連想都沒去多想,以為這不過是她一貫的風格。不是麼,江蘇蘇和許可證的朋友們都能處得來,說說笑笑是正常的事。但是有一天,許可證和朋友們在外面有應酬,江蘇蘇又不想回家吃飯。許可證就讓張田地順道開車來接她去一起吃飯。在車上,江蘇蘇先是關心了一下胡月月,說你天天在外面吃,胡月月怎麼辦啊?張田地說,她習慣了,我也管不了她,她呢,也不要我管。江蘇蘇說,張老闆這樣可不大好啊,女人是需要別人去愛和關心的,你這樣對待她,當心她什麼時候還會自殺。張田地說,她啊,不會自殺了,她要殺,會把我給殺掉。江蘇蘇說你別說笑話了,胡月月疼你還來不及了,她能捨得把你這棵搖錢樹殺死。張田地說,你不懂,蘇蘇,她什麼都能幹。江蘇蘇還是笑著不相信。接著,他們又照例說些有趣的話,張田地還先給江蘇蘇講了一個手機短信息。江蘇蘇也給張田地講一個手機短信息。兩個人把手機短信息越講越黃。後來車都到飯店門口了,江蘇蘇還拉著張田地討論一個問題。江蘇蘇說,你說,四十歲的男人,還會不會對一個女人動真情呢?張田地說,這個問題你得去問許可證。江蘇蘇說我不問他,他都四十多了。張田地說,可我也四十多了啊。江蘇蘇說,我就問你。張田地看江蘇蘇眼神有點不對勁了,這可是個不妙的信號。張田地忙說,好了,我們下車吧。江蘇蘇在喉嚨裡哼一聲,她一把抓住張田地的手,說,張老闆,我想…我要犯錯誤了…張田地沒留一點餘地給她,打開車門連滾帶爬出去了。張田地還比較紳士,他在車旁邊等江蘇蘇從車上下來。當他倆一起走進酒店的時候,張田地還打著哈哈,以沖淡剛才的尷尬。

此後,有幾次機會,張田地都沒到許可證家去吃飯。如果許可證讓他去接江蘇蘇,張田地都安排別人去接。張田地看起來比較傳統,朋友怎能欺呢?如今這年頭,外面女人多了,千萬不能自己捆自己的腿,往後的子還要混呢。

不久之前,江蘇蘇還是不甘心,在自己家裡,她還想動張田地的心思,張田地還是巧妙地躲開了。至於張田地不到她家吃飯,而是約許可證出去喝茶,更是讓江蘇蘇惱羞成怒。現在想起來,心裡總有一個疙瘩,總像吃了一隻蒼蠅,總覺得像有什麼把柄落在張田地手裡,讓她心理上很有壓力。

坐在張田地派來的車裡,江蘇蘇心理上的壓力就像發泡水一樣,咕嘟咕嘟往上冒,這時候,她才後悔自己當初的衝動了。

許可證又打來電話了。江蘇蘇對著電話說,你煩不煩。許可證說,我怕飯菜涼了。江蘇蘇說,我不吃了,你出來,我請你喝茶。許可證說,喝什麼茶啊,雨太大了,改天吧。江蘇蘇很有情緒地說,不行,就今天,你快點出來啊,我不上樓了,我在樓下等你!

江蘇蘇情緒不好,許可證並不知道原因是為什麼。

許可證這幾天心情也不,好多事情都壓過來了,主要的,還不都是朋友的事。主要的,是他自己的事。通過這些天的努力,他已經掌握了報社廣告的運作情況了,廣告這一塊,學問很多,廣告部下邊,還分十多個部門,對外也稱部,比如房地產廣告部,商業廣告部,汽車廣告部,工業廣告部,醫療衛生廣告部,金融保險廣告部,餐飲廣告部,鄉鎮綜合廣告部等等。各廣告部工作人員沒有工資底薪,他們的收入靠百分之十八的回扣。廣告收費是按版面大小計算的,而且前十六版、中間十六版、後十六版,收費標準都不一樣,套紅和黑白版不一樣,彩版和套紅又不一樣,報眼、底條、中縫、分類都各有區別。還有很多很多,這些區別,都有優惠和特權,由社長掌握。許可證知道,掌握特權的社長,就是一點心思不動,財源也會滾滾不斷,如果稍一用心,就不得了了。比如許可證已經確實掌握的彩虹房地產開發公司開發的彩虹四期商品房廣告,是一口氣做了八個彩版,八個套紅版,還有兩版軟文,廣告投入六十萬,這筆業務,是社長直接聯繫的,或者說是客戶直接找社長的,百分之十優惠和百分之十八回扣(又叫稿費)都打回到彩虹賬戶上了,實際上,報社的真正收入只有三四十萬。這十幾萬最後到底到誰的手裡,業內人士最清楚不過了。但是,許可證並沒有因自己的工作已有起而沾沾自喜,相反的,現在報社傳的言對他極為不利——他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了。而關鍵是,社長已經知道他私下裡的這些小動作了。社長老巨猾,他肯定要提防許可證的。

朋友的事他當然也不能袖手旁觀了。

先是海馬舊書攤被取締了,雖然他找了關係,答應書退還出來,但畢竟還沒有退出來。關於金中華提拔的事,也到了緊要關頭。胡月月的自殺給張田地造成的影響還沒有散盡。還有芳菲,情遭遇了危機。而他自己和硃紅梅的事,江蘇蘇似乎也有所察覺。緊接著小麥的販毒案最為棘手。現在的情況是,關於小麥,一點音訊都沒有,公安局不一點口風,就更不要說去看一眼了。他請李景德能出面說說,目的也就是能見小麥一面,讓小麥知道,還有朋友在關心她。但是,李景德官腔官調地說,在這個問題上,你不敢亂來,我也不敢亂來,別人也不敢亂來,咱們誰都不敢亂來,你說呢?許可證知道他沒說錯。可許可證心裡也堵。這些年來,他第一次覺到自己的無能。

這些,只不過是許可證掌握的周遭的情況,他沒有掌握的情況,對他來說,也是極為糟糕的,比如江蘇蘇和相目標的邂逅…

31許可證請李景德來家裡吃飯。

許可證給李景德打了電話後,還做了心準備。他買了新上市的茄子,在餡裡攪上蝦婆和海蠣,包茄子餅。這道菜他從前做過,味道很好。他還想做另一道菜,比較複雜一些。複雜不是壞事,對他也是一個挑戰。這道菜他是這樣構思的,把一條大地魚撕去皮,剔去骨,魚剪成小片,他覺得一定要剪,要是刀切,就沒有那種覺了。然後把剪好的魚放在熱油中,慢火炸香,撈起來,再用四兩(約魚的二分之一)半乾半溼的魷魚,劃成切片,就是一格一格的那種,加水,浸泡約一個小時,擠幹水分,再加姜、蔥、醋、醬油等佐料醃製約十五分鐘,過一遍油。把這兩種原料好後,配上一顆芹菜,一點幹筍和紅椒,爆炒幾下,就可裝盤了。想象中,這道菜應該具有鮮、滑、等特點,還另有別的味道。這道菜,許可證從前就構思過,可一直沒做成。他今天準備大顯身手一番。

但是,當他打電話給李景德時,李景德說有一個重要應酬,來不了了。不但來不了,還要讓許可證去作陪。他說,你六點準時到西天飯店四樓小餐廳,先吃飯,後打牌。

許可證最近覺有許多事,不想出門。但是,一想,有那麼多事情有求於李景德,也就答應了。

李景德周圍那些人,都是本市的大官,太正規,加引號的正規,或者太能裝腔作勢,許可證是知道的,身在江湖的許可證,對這些並不討厭。但想見李景德,主要還是關於金中華的事。金中華想當經委主任,許可證不但接受張田地的委託了,他還從別的朋友那裡有所耳聞。朋友們都想當官。按說,朋友們一個個當官,對他也是好事。至少不是壞事。誰不想當官呢?這年頭髮財是那麼不容易,當官又是那麼容易麼?說心裡話,當官的好處真是太多了,多到數都數不過來了。不當官(在許可證看來,副職不算官),當這種副職,簡直不是人乾的事情。從前,或者說某一段時間,他曾經奉行這樣的原則,即,有官他就當,沒有官,晨報副主編也是正處級,在海城這個中等城市,已經可以了,雖說不能呼風喚雨,雖說不能搬得動天震得動地,但要想辦什麼事,還是能夠應對自如的。但是,這種想法只在他腦子裡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他就想當社長了。他覺得,當副職就好比女行當中的“端盤子”還沒到“接客”的檔次上,不能接客就紅不起來,沒有地位,不但要看嫖客的臉,連女都低看你一眼。可眼下,他的社長還當不成,他得先扶持金中華當上經委主任,他才能騰過手來,經營自己的事。

許可證應約來到西天飯店四樓小餐廳,只看到李景德一個人。

李景德身居要職,分管市政府辦公室,從他手裡出去的招待費,每年就有一百五十萬元左右。像西天飯店這樣的小餐廳,他是經常來的,不過這一次,他不是接待某個要員,他不過是接待一個朋友而已。

李景德天天周旋於市長們中間,已經變得不像從前的李景德了。不是嗎?你從他臉上能同時看到好幾個市長的面孔,他自己的面孔反而找不到了。這話不是許可證說的,也不是那些老同學說的,是李景德自己說的。李景德由於一直沒有結婚,他常到四樓的這間小餐廳來請客,這兒就跟他家裡的餐廳差不多。事實也正是這樣,李景德有三千塊錢以內的簽字權,他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簽字,私事請客還是公事請客,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當然,時不時的,也有一些市領導讓他在這兒擺一桌,他也都是不失時機地安排好。這天下午,李景德是可以到許可證家去吃飯的,可孫副市長在臨下班時跟他說,李秘書長,晚上幹什麼啊?孫副市長是從縣委書記位置上剛提上來的副市長,家還在縣裡沒有搬過來,處境和李景德差不多,吃飯也是以食堂為主,東一頓西一頓的。李景德善解人意地說,晚上沒有事啊,陪市長打牌啊。孫市長說,我也好久沒打牌了,你準備個場子,簡單一點,先吃飯,後打牌。所以,李景德才乾脆回拒了許可證。

陪市長打牌,人選可不好定,你不能找級別比他高的,也不能找跟他平級的,級別太低也不行,要在副處或正處間選擇。

許可證算一個很好的人選。

看樣子要打牌?許可證問。

叫你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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