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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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端把報紙往地上一摔,把拳頭向自己膝上一捶。趙子曰機靈的一下子站起來,遮住歐陽天風。
“老趙,不用遮著我,老武不打我!”歐陽天風笑著說:“事情得說不是,就是他打我,也得等我說明白了不是?!”
“不是共總一百五十塊錢嗎,”武端裂稜著眼睛說:“我打一百五十塊錢的!”
“老武!老武!”趙子曰拍著武端的肩膀說:“你等他說呀!他說的沒理,再打也不遲!歐陽你說!說!”
“老武!老趙!”歐陽天風親熱的叫著:“你們兩個全是闊少爺,我姓歐陽的是個窮光蛋。吃你們,喝你們,花你們的錢不計其數。我一個謝字都沒有說過,因為我心裡你們是不能用言語傳達出來的。如今呢,這一筆錢我使啦。你們知道我窮,你們知道我出於不得已。這一百多塊錢在你們眼中不算一回事,可是到我窮小子的手裡就有了大用處啦!”
“錢不算一回事,我們的名譽!”武端瞪著眼喊。
“是呀!名譽!”趙子曰重了一句,大概是為平武端的氣。
“別急,等我說!”歐陽天風還是笑著,可是笑的不大好看了:“當咱們在名正大學的時候,我辦過這樣的事沒有?老趙?”
“沒有!”
“我們的情不減於先前,為什麼我現在這樣辦呢?”
“反正你自己明白!”武端說。
“哈哈!這裡有一段苦心!”歐陽天風接著說,眼睛不住的溜著武端:“你們二位不是要作官嗎?同時,你們二位不都是有名鬧風的健將嗎?以二位能鬧風
的資格去求作官,未免有點不合適吧?那麼由鬧風
的好手一變而為政界的要人,其中似乎應當有個‘過板’;就是說:把學生的態度改了,往政客那條路上走;什麼貪贓,受賄,陰險,機詐,凡是學生所指為該刨祖墳的事,全是往政界上走的秘寶!事實如此,這並不是我們有意作惡!比如說,老趙,有人往政界舉薦你,而你的資格是鬧風
,講正義,提倡愛國,你自己想想,你這輩子有補上缺的希望沒有?反之,你在社會上有個機詐敢幹,貪錢犯法的名譽,我恭賀你,老趙,你的官運算是亨通!賣瓜的吆喝瓜,賣棗兒的吆喝棗兒,同樣,作學生的吆喝風
,作官的吆喝賣國;你們自然明白這個,不必我多說。現在呢,你們的姓名登在報紙上了,你們的名譽算立下了;這叫作不用花錢的廣告;這就是你們不再念書而要作官的表示!再說,就事實上說,我們給女權發展會盡義務籌款,我問問你們,錢到了她們手裡幹什麼用?還不是開會買點心喂她們?還不是那群小姐們吃完點心坐在一塊兒鬥小心眼兒?那麼,你們要是不反對供給她們點心吃,我看也就沒有理由一定攔著我分潤一些!她們吃著你們募來的錢,半個謝字不說;我使這麼幾塊錢,和你們說一車好話,你們倒要惱我,甚至要打我,你們怎麼這樣愛她們而不跟我講些寬宏大量呢!”的兩片厚嘴
一動一動要笑又不願笑出來,點著頭咂摸著歐陽天風的陳說。武端低著頭,黃臉上已有笑意,可是依然板著不肯叫歐陽天風看出來。歐陽天風用兩隻一汪水的小眼睛看了看他們兩個,小嘴一撇笑了一笑,接著說:“還有一層,現在作義務事的,有幾個不為自己佔些便宜的?或者有,我不知道!人家可以這樣作,作了還來個名利兼收,我們怎就不該作?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聽我的指揮往下幹,我管保說,不出十天半月你們的‘委任狀’有到手的希望。你們要還是玩你們學生大爺的脾氣,那隻好作一輩子學生吧,我沒辦法!作官為什麼?錢!賠錢作官呀?地道傻蛋!你們也許說,作官為名。好,錢就是名,名就是錢!賣國賊的名聲不好哇,心裡舒服呢,有錢!中國不要他,他上外國;中國女子不嫁他,他娶紅
老婆!名,錢,作官,便是偉人的‘三位一體’的宗教!——”
“哈哈!”趙子曰光著腳跳開了天魔舞。
“哼!”武端心中滿贊同歐陽天風的意見,可是臉上不肯出來。
“哼!你猜——”
“老趙!還有酒沒有?”歐陽天風問。
“屈心是兒子,這一瓶藏了一個多禮拜沒動!來!喝!我的寶——喝!”歐陽天風的人生哲學演講的結果:武端把西服收起來換上華絲葛大褂,黃皮鞋改為全盛齋的厚底寬雙臉緞鞋。趙子曰除制了一件肥大官紗袍外,還買了一頂紅結青紗瓜皮小帽。武端拿慣手杖,乍一放下手中空空的沒有著落,歐陽天風給他出主意到菸袋斜街定做一
三尺來長的銀鍋斑竹大煙袋,以代手杖;沈重而偉大的菸袋鍋,打個野狗什麼的,或者比手杖更加厲害。如此改扮停妥,彼此相視一笑。歐陽天風點頭咂嘴的讚美他們:“有點派頭啦!”在廁所裡靜坐,忽然想起一個新意思,趕快跑到武端屋裡去:“老武!又是一個新意思!從今天起,不准你再叫我‘老趙’,我也不叫你‘老武’!我叫你‘端翁’,你叫我‘子老’!你看這帶官味兒不呢?”
“我早想到了!”其實武端是真佩服趙子曰的意思新穎:“好,就這麼辦!老趙,啵,子老!歐陽說今天他給咱們活動去,你也得賣賣力氣鑽鑽哪!我告訴你有一條路可以走:你記得女權發展會的魏麗蘭女士?——”
“一輩子忘不了!那時想起來那時噁心?”趙子曰不用閉眼想,那位魏女士的醜容就一分不差的活現出來。
“別打哈哈!老趙,你猜怎麼著,子老!”武端說著把大煙袋拿起來擰上一鍋子老關東煙,把洋火划著倒在煙鍋上,因為他的胳臂太短,不如此是不容易把煙燃著的。
“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不知道?”
“還出得去魏大、魏二?乾脆,我不知道!”
“她是作過警廳總監魏大人的女兒!不然的話,女權發展會就會立得了案啦!”武端說到這裡,兩眼睜的象兩盞小氣死風燈,好象把天涯地角的一切藏著秘密的小黑窟窿全照得‘透亮杯兒’似的。
“那天你唱《八大錘》的時候,她直問我你是誰。你猜怎麼著?我告訴她:這就是名冠全國學生界的鐵牛趙子曰!她沒說什麼,可是她不錯眼珠的看著你。你猜——”
“看我幹嗎?”趙子曰打了一個冷戰。
“你有點不識抬舉吧!”武端用大煙袋指著趙子曰說。
“往下說,端翁!我不再嘴好不好?”趙子曰笑著說。
“我的意思是這麼著:咱們倆全不是為錢,是為名譽,勢力。魏女士既有意於你,你為何不‘就打腿’和她拉攏拉攏?我呢,有個舅父在市政局作事,我去求他。你去運動魏女士,她的父親作過警察總監,還能在市政局沒有
人嗎!如此,我們兩下齊攻,你猜怎麼著,就許成功!你進去呢往裡拉我,我進去呢也忘不了你!萬一歐陽運動有效,我們還許來一份兼差,是不是?子老!”
“可是有一樣,”武端把菸袋放下,十二分懇切的說:“你要注意!你的言語,行動,可都得夠派頭!歐陽的話我越咂摸越有味:‘穿著運動衣去運動官,叫作自找沒趣!’唸書的目的就是作官,可是念書時候的行為是作官的障礙;今天放下書本,今天就算勾了一筆賬;重開張,另打鼓,賣什麼吃喝什麼!你說是不是?所以無論到那裡,去見誰,先等別人開口,然後咱們隨著人家的意見爬;千萬別象當學生的時候那麼固執己見!比如,人家罵學生一句,咱就罵十句;人家要拆學堂,咱就登時去找斧子;人家罵過黨是異端
說,咱就說過
黨該千刀萬剮,五雷轟頂!這麼辦,行了,作官有望了!你猜——”
“端翁!”趙子曰笑得嘴也閉不上了:“你由歐陽的一片話,會悟出這麼些個道理來,你算真聰明,我望塵莫及!可是有一樣,叫我去拉攏魏女士,我真受不了!我小的時候,爸爸給我買個難看的小泥人,我還把它摔個粉碎;如今叫我整本大套的去和女怪際,你想想,端翁,我老趙受得了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