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姑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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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兩夜兩天的奔馳,列車終於抵達了汪虹此行的終點布拉格。

她一下火車便看到了高舉著寫著她中文名字木牌的三個人:兩女一男。她知道,這就是她從未謀面的大姑一家人。她拖著箱子跑過去,大姑微笑著張開臂膀。她略一遲疑,她還不習慣這樣的禮節,但她還是投入了大姑的懷抱。

“這是你大姑夫。”大姑介紹身邊高大的老洋人。

繼續擁抱。

“這是你妹妹。”大姑介紹身邊美麗的混血女郎。

又是一番擁抱。

“回家。”大姑夫是標準的普通話。

“姐姐,我來幫你拿箱子。”妹妹也是標準的普通話。

“天哪!你們都會說中文?”汪虹又高興又吃驚。

“有什麼覺?”妹妹調皮地問。

“如果閉上眼睛,就像是從天津到了北京。”汪虹說。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瓦哈洛娃的家在布拉格四區的一座公寓樓裡。有兩個臥室另加一個很大的廚房和同樣很大的客廳。雖不算很寬敞,但乾淨明亮。牆上還掛著一些中國字畫,讓汪虹到十分親切。汪虹住進了表妹的房間,表妹搬到了客廳。汪虹有些不好意思,表妹卻說沒關係,我大部分時間在學校住。表妹的中文名字叫小麗麗,她健康活潑,是一箇中西合璧的標準小美人。想想看,爸爸媽媽都漂亮得沒法說,而她又集中了父母全部的優點。她的頭髮是黑的;她的眼睛是藍的;臉兒像媽媽,俊美的鵝蛋形;鼻樑卻像爸爸,高且直;1。78米的個子;一雙讓大部分中國女人羨慕死的長腿;中國美女的婀娜細;歐洲女的豐滿**…簡直無可挑剔。

我曾經問過她,你喜歡你這一頭長長的黑髮嗎?她說太喜歡了,女同學們都要妒忌死了!

我苦笑。我想起中國滿大街那些把黑髮染黃的時尚女孩兒。

小麗麗在布拉格查理大學讀法律,這是一所在歐洲極具盛名的大學,就像美國的哈佛、英國的牛津和劍橋一樣。北大百年校慶的時候,查理大學也剛剛慶賀過自己的650歲生。她會說中文,卻不認識多少字兒。汪虹想教她,她偏偏不想學,說一寫漢字就頭疼,寫出來也缺胳膊少腿兒的,連爸爸也不認識,說她是一不留神寫出了文。

雖然是第一次見大姑,但汪虹並不到拘謹。瓦哈洛娃愛說愛笑,活潑朗,三分鐘不到已經跟你得沒樣了,汪虹從心裡覺得她真可愛。

大姑夫言語不多,但永遠面帶微笑。

汪虹就在這裡住下了。

第二天早晨,小麗麗要去上學,說順便帶汪虹去老城廣場玩兒。大姑給了汪虹200克郎,她們興高采烈地去了。

老城廣場是布拉格的一大人文景觀,與著名的查理橋、皇宮和維希赫拉德城堡齊名。1415年被教廷處以火刑的捷克著名宗教領袖楊·胡斯的巨大塑像便矗立於此。廣場北側是全世界惟一一座獻給聖母瑪麗亞的教堂,名字叫“我們的女士”廣場周圍酒吧林立,酒旗翻飛。廣場上游人如織,賣各種紀念品和手工藝品的小販穿梭其間,十分熱鬧。這裡的小販頗有意思:他們並不擺攤兒設點兒,只是從脖子上吊一個大木盤在前,木盤裡擺著各雜物。木盤底下有一折起的木,累了便可把木取出,支在一隻腳的腳面上以減輕脖子的負重。原來這裡的商業法規有明白的規定,擺攤兒設點兒即為佔地營業,除了要申領有關執照外還須費。而脖子上吊個托盤叫賣則不算佔地,不須領取執照當然也用不著費。但有一條,減輕脖子重量的那子只能支到你的腳背上,如果支到地上就算佔地,必須費。

廣場上有一座叫不上名兒的大教堂,許多遊人聚在這座教堂的鐘樓下面,等待一小時一次的教堂鐘聲。鐘樓壁上有四個塑像,鐘聲一響便一齊動彈起來。有一個持鏡修士,是看你前生來世的;有一個背錢口袋的先生,是替你理財管賬的;有一個彈琴歌唱的行詩人,是主你七情六慾的;還有一個骷髏,是專司你壽命長短的。鐘樓上還有扇窗子,平時緊閉,只要鐘聲一響便自動開啟,一個個猙獰的鬼臉兒像走馬燈似的依次在窗前出現。稍頃,雄雞一唱,黎明將至,鐘聲停息,窗子緊閉,鬼怪遁於無形,塑像也歸於安靜。

小麗麗要去上學了,讓她別亂跑,又把回家的地鐵站名寫在一張紙上給她,然後走了。望著小麗麗漸漸遠去的背影,汪虹突然到一種身處異國的孤寂。那時的布拉格不比現在,街上本看不到一個東方面孔。四周都是外國人,語言一點也聽不懂,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敢走遠,怕路,只能到附近的商店裡轉轉。中午了,她用大姑給的零錢買了一個麵包夾紅腸,坐在廣場的長椅上默默地吃。

不知為什麼?她淚了。

瓦哈洛娃是個不泯親情的人。

好多華人一到國外就忘了家鄉故舊,但她不。她瞭解國內的生活狀況,儘可能地幫助自己的窮親戚…雖然那時她也不富裕。汪虹對我說過,國內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她家裡幾乎每個月都能收到從布拉格寄來的油餅乾。雖然不是很多,但也能幫助汪虹一家擺脫飢餓和營養不良的困擾。

國內親戚只要願意出來,她都會積極去辦。在辦出汪虹之前,她已經辦出了她的妹妹也就是汪虹的小姑一家三口,辦出了她的侄子也就是汪虹的表哥夫二人,並且都通過各種關係把他們送到了奧地利。辦出汪虹以後,又辦出了她的侄女婿也就是汪虹的姐夫李昌盛。汪虹對我講過她們家這支遠征軍的戰況,讓你從心裡到瓦哈洛娃及其夫君真是一對兒厚道人。

先說她那小姑一家三口。

小姑是個醫生,小姑夫卻是個工人。這段姻緣要歸功於文化大革命:小姑出身不好,又是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屬於改造對象。整怕了,既然文化越多越反動,她就嫁了個沒什麼文化的工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給工人階級做老婆,還不跟躺在紅保險箱裡睡覺一樣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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