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形勢不辨自入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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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還只讓何廣治覺屈辱,為了活命,也就認了。可接下來,僰人吃飯更成了一場噩夢。僰人重分享,吃食都是你一口我一口,不分彼此。讓何廣治吃沾滿他人唾的東西,他可受不了,結果又被失間呵斥一番,其他僰人也紛紛嘲笑,說何廣治不是人…

不是人…我跟你們,當然不是一類人,我是漢人!

對失間來說,這不過是兩樁小事,這個漢人既然願意幫他們,那就叛出了漢人,這樣的決心,怎麼會在意這些事呢,習慣了就好。

失間沒把這事往心裡去,卻不想,何廣治一夜未眠。

他想了很久,才覺得自己太傻了,跟王衝有仇,不等於跟漢人有仇,要他化漢為夷,他寧願去…不,不能死,關一輩子好了。

抱著穿回漢裝,吃回漢食的決心,何廣治趁夜逃掉了,一路摸回興文寨,向王衝通報失間的動向。

起初他也揣著僥倖,說自己完成了王衝的任務,是被失間著來的,還想把罪過變成功勞。王衝卻懶得跟他掰細節,直接說阿大可沒說過這事,是罪是功,大家都心裡有數。何廣治心裡崩潰,就有了剛才那一番對話。

這就叫…因守小節而得了大節麼?

王衝撫額哀嘆,原本想借刀殺人,殺不了也讓此人投到僰人一方,身敗名裂,卻不想這傢伙竟然懸崖勒馬,而原因竟然是適應不了僰人的生活方式…

王衝招來已當了鋪丁,還管著小一隊人的羅東福“把他押下去,唔。給他準備飯菜,記得給筷子。”何廣治聽出王衝的心思。千恩萬謝地道:“守正,二郎。我還有用,我還年輕,我能贖罪!你給了我大哥機會,再給我機會,必不叫你失望!”王衝心說沒能解決掉你,我現在就很失望。

如何處置何廣治終究是後事,何廣治這一反水,失間那邊必有異動,還不知後事會如何演變。怕的是失間鋌而走險,趁夜攻打興文寨。

王衝無奈地喟嘆,招來羅蠶娘:“讓你的姐妹們作好準備,隨時提防!”因這一變,組織婦人護寨這事,還真成了未雨綢繆。

羅蠶娘兩眼發亮:“可以用腳踏弩嗎?”王衝點頭:“我這就寫手令,你帶大家去巡廳兵庫領甲弩和勾。”興文寨的鋪丁不能用鐵甲和神臂弓,但僰人本就在用的皮甲和木弩卻不在例,也不了。僰人的木弩工藝糙。用來捕獵獐鹿兔子,對付近距離只著皮甲的敵人還勉強湊合,對上五十步外,或者甲再硬一些的敵人就沒什麼用處。

王衝打了擦邊球。將選出來的百來具木弩作了改造。在弩頭如神臂弓一般加了個鐵蹬,再把弩弦加了一倍,出來的弩就叫腳踏弩。這東西樣子跟神臂弓差不了多少。但神臂弓的弓身弓臂另有製法,可以受四五石弦力。而這種弩充其量也就兩石出頭,算不得觸犯朝廷令。

即便是兩石的弦力。讓婦人來拉還是太吃力,王衝又將自己早前的勾拿出來,讓鐵匠打了幾十副。配合束的皮帶,羅蠶娘這樣的小姑娘,也能勉強上弦三五次。慢是慢點,總算是沒有寨牆,兵備不足時的卻敵利器。

羅蠶娘興奮地領命,剛轉身,又被王衝叫了回來。

招手示意她靠近身前,再道:“張嘴”羅蠶娘不解地照辦。王衝手指靠上少女的瑩白門牙,摁了幾下,滿意地點頭,認真地道:“不準鑿齒!”羅蠶娘嗔道:“那是生僰的習慣,我們羅始黨人又不鑿齒!”王衝再問:“那吃飯時,會不會吐唾沫在菜裡?”羅蠶娘杏眼轉著,卻沒說話。

王衝翻翻白眼,嘀咕道:“算了,反正以後有得口水讓你吃…”出了門,羅蠶娘邊走邊唸叨:“那是一家人才有的事,誰吃你的口水!以後你吃的菜我都不動,看你怎麼讓我吃口水!”因僰漢風俗之差而起的小小誤會,餘韻當會綿延到王衝偷香時。此時王衝當然沒有閒心,找來特苗和幾個可以信任的頭人一番商議,再回了寨中,讓父親和李銀月都備好兵甲,枕戈待旦,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天明時,王衝所待的變局才出現。

寨外的集市裡,阿大聽完一人的哭訴,腦袋一暈,差點栽倒在地。

“賊人劫了囤?燒了糧食,搶走了女人!”那人該是從劫難中逃出來的,一臉煙熏火燎的痕跡,哭道:“阿大,幾個阿嬢和你的女兒也都被劫走了!賊人好凶,囤裡沒幾個丁壯,本擋不住!”阿大兩眼發飄,一口氣差點沒接上,阿嬢就是妾,他的六個妾,五個女兒,全沒了…

聽這個逃出來的族人說,來人只劫年輕女子,只燒糧倉和物庫,來得快也去得快。不過半功夫,就帶走了五六百女人,燒盡了輪多囤的糧食和物資。

回過氣來,阿大憤怒地嘶喊道:“誰!?是誰——!”那人哭道:“有賊人說,不聽失間的話,就是這個下場。”阿大再驚:“失間?怎麼可能?”興文寨南面的山谷裡,三百多僰人分作兩方,正緊張地對峙著。

“我怎麼會劫輪多囤?我和我的人都在這裡!”失間憤怒地喊道,可對面領隊的阿二,也即阿大的弟弟,以更憤怒的語氣駁道:“誰知道你還有多少人!?你連漢官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你就是個害蟲,之前你去殺漢官,就該把你趕出輪多囤!”從輪多囤逃出來報信的人不少,有人也找到了阿二,這支伏兵頓時分裂了。

失間還在努力:“那個漢人書生逃了,一定是漢人的詭計!不能信他們的話!”阿二一口痰吐在地上:“我不知道什麼詭計。我只知道我的家被人劫了,那些人喪心病狂。就跟你一樣!既然他們說是你的人,我為什麼不信!?失間。你還不束手就擒!?”看著之前還一鍋裡分食,準備跟自己一起殺入興文寨,劫掠婦孺的輪多囤僰人,此時都兩眼充血,端弩持刀,恨不得將自己大卸八塊,失間暗歎。這麼淺,甚至可以說是拙劣的離間計,這些人竟然就信了。又何苦挽回呢。

“走!我們走!他們不願幹了,我們自己幹!”失間招呼手下,準備放棄這些人,自己單幹。

阿二厲聲喊道:“別想走!”一場殺戮就此上演,失間這邊只有百來人,對方人數則是兩倍還多,待失間衝出重圍時,身邊只剩二三十人。

“我們去南面,那裡沒有漢人。我們去過自己的子!”掃視僅存的族中兄弟,失間就覺格外悲涼,僰人自己齊不了心,一點信任都沒有。還怎麼跟漢人鬥?他看向南面的深山密林,作了無奈且理智的選擇。

“求官人為我們輪多囤作主啊!”興文寨外大帳裡,阿大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王衝哭求著。

“那個失間。真是該死!這消息要傳給所有峒囤,讓他們一起緝拿失間!”特苗義憤填膺地道。王衝看看他,暗道此人有前途。自己可沒跟特苗過底,可這個頭人卻能品出其中的奧妙,主動幫自己作託。

王衝很記仇,失間差點殺了他,為了救羅蠶娘,不得不放走他,卻不會就此放過他。派人偷襲輪多囤,劫掠婦人,燒燬糧草物資,不僅抄了輪多囤的底,折其元氣,也把屎盆子扣在失間身上。

輪多囤的阿大信不信是失間乾的,這無所謂,只要讓周邊僰人都知道失間的兇名便好。現在麼,阿大主動配合,特苗也身而出來作託,失間就背定這樁罪名了。

這番栽贓,其實只是作給外面人看,內里人,比如說特苗,其實心知肚明,這是王衝在整治輪多囤。誰敢有異心,朝廷就算暫時不好再有大動作,只是勾勾手指,點手腕,就能讓誰吃不了兜著走。沒兵又怎麼了,當年班超、陳湯、王玄策不還是沒兵?只要堅定決心,收拾有異心的夷狄,自有其他夷狄搶著貼上來幫朝廷辦事。

唔…北面的夷狄不算,王衝心中湧起的豪情,被西夏和遼國澆熄,只好轉在南方的夷狄上。今這番作為,也非他本意,不過是本錢太少,此時的瀘南又是個瓷器店的權宜之計。

“阿大放心,輪多囤既然已歃血約盟,就是朝廷治下。囤人也是朝廷子民,本官自會為輪多囤作主。”王衝安著阿大,場面話一過,便轉到正題:“本官會調度人手,追拿失間。失間所劫婦孺應該沒走遠,救下他們不難,但要拿住失間就不容易了。失間既在輪多囤逗留過,輪多囤的人去拿他最合適。今次正好又要募義軍,阿大便儘快點選人手到興文寨來校閱演,成軍後便出動…”再看了看特苗,王衝又道:“為防不測,本官會請安撫司調已成軍的義軍,助你守輪多囤。”阿大心底透涼,募軍是釜底薪,得了漢人的食鹽和衣物,族人便是替漢人賣命了。而讓其他部僰人去輪多囤,更是掐住他的喉嚨。

他正驚惶時,王衝皺眉道:“怎麼?峒主不願?”阿大對此事是失間所為本有懷疑,來求王衝,大半還只是擺個姿態,卻被王衝宮。再看看其他頭人,都虎視眈眈地盯住自己,不由哀嘆一聲,暗道怎麼這些頭人跟往不同了,竟然沒誰把這個局面當作渾水,跟他一般有心攪攪,卻是一心跟著漢人辦事。

阿大無奈地叩首道:“小的不敢,小的願意!”這一叩首,另幾個頭人驚懼地相互對視,再沒了異心。

深山密林間,田忠嗣哈哈笑道:“快!跟王守正辦事,真快!”在他身後,田家兵押著兩三百個女子正往東去,這些女子是他挑細選出來,上等貨準備帶回思州家中,次等的順路賣給路上的俚僚部族。這一趟收穫豐厚,他當然滿心快。

唐瑋則黯然搖頭:“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守正也絕不會當作樂事。”田忠嗣另有理解,肅容道:“唐官人放心,此事我絕不會外傳!”看看遠處的另一堆女子,田忠嗣又貪心地道:“阿大的那個小女兒,倒真是不錯…”見唐瑋變,他趕緊搖手:“說笑說笑。”阿大的三個老婆,四個女兒都在他手裡,他還想一鍋全端了,可他也知道,總得給那個阿大留點什麼,王衝那邊要恩威並施,也得有支持。

王世義匆匆而來:“來人了!我們快走吧!”三人兩部人馬就此分手,沒過多久,一股義軍出現,領頭的特望見到一大群由長繩栓著的婦人,叫道:“就在這裡!官人算得真準!”哪裡是算的,分明就是早就計劃好的轉地點,輪多囤被劫的小半女子就此“獲救”對阿大來說,算是一點安,而對王衝來說,則是“追剿失間”行動的首場勝利,名望由此再漲一截。

“失間…真可憐…”遙望南面深山,唐瑋發著這樣的慨。若是明白自己成了王衝糾合僰人峒囤,懲治異心之徒的幌子,失間一定會覺得自己太無辜了。

王世義道:“他正合適啊,頑冥不靈,反意堅決,鬧得出亂子,僰人擔心。卻又不是卜漏族人,鬧不大亂子,朝廷不會過問太深。”唐瑋欣地道:“他該已逃去南面了吧,此事總算是了結了,興文寨百廢待興,還有太多事要做。”王世義點頭,心中卻道,對二郎來說,恐怕這只是另一番謀劃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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