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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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突如其來呀,是不是?真是突如其來。等一下,你媽要跟你講話。”咔咔嗒嗒幾聲之後,雪莉柔和的嗓音傳了過來。

“這消息太可怕了,完全沒料到,邁爾斯,”她說“你還好吧?”薩曼莎喝了口咖啡,咖啡狼狽地從嘴角出一行,滑過下巴,她抬起袖口揩了揩臉和口。邁爾斯又換上了平時跟母親說話時的那種腔調,比正常嗓音低沉,一副躊躇滿志、誰可奈何的調子,似乎很強大,實則無聊透頂。有時候,尤其在小喝了一兩杯之後,薩曼莎會模仿邁爾斯和雪莉之間的對話。

“別擔心,媽咪。有邁爾斯在呢,你的小士兵。”

“親愛的,你太了,高高大大,又勇敢又聰明!”最近薩曼莎還在別人面前表演了一兩次,惹得邁爾斯有些惱火,簡直要出口反擊,雖然人前他還是假裝開口大笑。上次回家時,兩人還在車裡吵了一架。

“你們一直陪她到醫院?”雪莉的聲音是從免提話筒裡傳來的。

才沒有呢,薩曼莎心想,我們半路就煩了,要求下車來著。

“我們能做的只有這個。真希望能多為她做點什麼。”

“瑪麗一定很你們,”雪莉說。薩曼莎把麵包盒重重地蓋上,了四片進烤麵包機。邁爾斯的調子忽然變得正常了。

“是啊,嗯,等醫生告訴——宣佈他已經死亡時,瑪麗就說想要科林·沃爾和特莎·沃爾來陪了。薩曼莎給他們打了電話,等他們來了我們才走。”

“你們在那兒,瑪麗真是幸運極了,”雪莉說“爸爸要再跟你說幾句,邁爾斯。我讓他來接。回頭再聊。”

“回頭再聊,”薩曼莎在水壺旁小聲嘟噥,搖了搖頭。她一夜沒睡好,腦子糊里糊塗的,栗眼睛也佈滿血絲。她急著聽霍華德在電話那頭說什麼,不小心颳了些美黑霜在壺蓋邊緣。

“要不你和薩曼莎晚上過來吃飯吧!”霍華德聲如洪鐘“哦,不,等等——你媽提醒我了,我們今晚約了包爾金夫倆打橋牌。明天來吧,吃晚飯,七點左右。”

“也許能來,”邁爾斯瞅了一眼薩曼莎,答道“還得看薩曼莎有沒有別的安排。”她沒表示想去,也沒出不想去的意思。於是邁爾斯掛上電話時,廚房裡充滿了曲未終了、戛然而止的奇怪氣氛。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就像她什麼也沒聽見似的。

兩人吃著吐司片,喝著新鮮的咖啡,誰也不說話。嚼著嚼著,薩曼莎心裡的煩悶消退了一些。她想起半夜一陣筋醒來,覺到身邊躺著長個兒、大肚皮的邁爾斯,聞到他散發出的香草味和陳年汗味,竟覺得鬆了口氣,甚至心存,真是夠古怪的。過後她又想了想在店裡怎樣告訴顧客一個男人在她眼前跌倒在地一命嗚呼的故事,還要講講自己好心腸的醫院之行。她思來想去,如何才能把這過程講得豐滿有趣,尤其還要說說醫生現身時那段高。那個鎮靜的女人實在太年輕,簡直叫整件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宣佈終局這項任務應該給年紀大些的人來辦的。薩曼莎情緒更好了一些,這時她想起明天與香緹公司的銷售代表還有約呢。他在電話那頭嘴蠻甜的,很討人喜歡。

“我得走了。”邁爾斯一邊說,一邊仰頭把咖啡一飲而盡,眼睛望向窗外愈來愈明亮的天邊。他深深嘆了口氣,端起空盤子和咖啡杯往洗碗機走去,順手拍了拍子的肩頭。

“耶穌啊,這事兒倒也讓一切變得清清楚楚,對不對?”他搖著漸花白的平頭離開廚房。

薩曼莎有時候覺得邁爾斯古怪荒唐,還越來越嫌他單調無聊。不過時不時地,他的裝腔作勢還是令她頗為受用,就像有些正式場合上她還是愛戴頂漂亮帽子一樣。今天早上這樣的時間,嚴肅點兒、莊重點兒畢竟還是合適的。她吃完吐司,收拾好餐具,心中默默潤著要講給助理聽的故事。

2“巴里·菲爾布拉澤死了,”魯思·普萊斯著氣說。

花園那條冷颼颼的小徑,她幾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為的就是趕在丈夫上班之前跟他說上幾分鐘。她甚至都沒在門廊停停腳脫掉外套,而是裹著圍巾戴著手套就衝進了廚房。西蒙和兩個十幾歲的兒子正在吃早飯。

丈夫驚呆了,舉著吐司片的手停在嘴前,慢慢地放下去,簡直有點戲劇的誇張。兩個穿校服的孩子則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顯出有點興趣的樣子。

“動脈瘤,他們認為是。”魯思扯下手套,還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她又取掉圍巾,解開外套。一個又黑又瘦的女人,眼神凝重而悲傷,跟身上古板的藍護士服很相配。

“就是在高爾夫俱樂部門口不行的——薩曼莎和邁爾斯兩口子把他送到醫院,然後科林和特莎又過去了…”她一溜煙跑進門廊把脫下的衣物都掛起來,再跑回廚房時,正好趕得上回答西蒙吼叫出的問題:“動脈瘤是什麼東西?”

“動脈的瘤子。大腦裡一血管爆裂了。”她衝到水壺前,按下開關,然後抹掉烤吐司機旁邊散落的碎屑,嘴一直就沒歇過。

“本來還可能劇烈腦溢血的。他子可憐啊,真可憐…她整個人都垮了…”她忽然安靜了,從廚房窗戶望出去,看著結著白霜的草坪,看著山谷那頭修道院嶙峋的剪影映在淡粉與灰融的天空下,還看著山頂小屋獨有的廣闊風景。夜間的帕格鎮只不過是下面山谷裡一叢閃閃爍爍的燈光,而現在已經從冷冽的晨光中慢慢浮現出來。然而這一切並沒有進入魯思的腦海,她心裡還全是醫院的場景,看著瑪麗從躺著巴里的病房裡出來,人們卸下徒勞無功的急救儀器。對那些在她看來像她一樣的人,魯思的同情心是最容易油然而生的。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瑪麗喃喃自語,這聲音也在魯思心裡迴響,因為她彷彿看見身處同樣絕境的正是自己。

這想法讓她簡直無法承受,她便扭頭注視西蒙。他的淺褐頭髮仍然濃密,身體還像二十幾歲時一樣瘦長結實,而眼角添上的魚尾紋反而讓他更加人。但是休完長假重返護士崗位的魯思太明白人體出故障的方式可能有一百萬零一種。她年輕時比現在多幾分超然,眼下只覺得一家人都還活著真是幸運之極。

“難道就沒法救了嗎?”西蒙問“就不能堵住嗎?”他的話裡包含著失望沮喪,彷彿醫生們連那麼簡單明瞭的措施都採取不了,再度褻瀆了這個行業。

安德魯一陣竊笑,中的快意近乎洶湧。他最近發現,母親每說一個醫學名詞,父親就會頭反擊,發表莽撞無知的意見。腦溢血。堵上。母親還不知道父親有多蠢。她從來都不知道。安德魯嚼著維他麥,心裡的憎惡讓他快要燃燒起來。

“送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魯思一邊說,一邊把茶包泡進茶壺。

“在救護車上死的,就在到醫院之前。”

“老天爺啊,”西蒙說“他多大,四十?”不過魯思的心思已經不在對話上了。

“保羅,你後腦勺的頭髮纏得一塌糊塗。到底梳過沒有?”她從手提包裡摸出一柄髮梳,一把進小兒子手裡。

“之前就沒有任何徵兆嗎?”西蒙問。保羅費勁地梳著亂蓬蓬的頭髮。

“好像之前頭痛得厲害,痛了好幾天。”

“噢,”西蒙嚼著吐司“那他就一點沒在意?”

“是啊,半點沒放在心上。”西蒙嚥下吐司。

“一鳴驚人,是不是?”他自命不凡地說“一鳴驚人。”這話高明,安德魯暗想,對父親的鄙夷已近憤怒,這話深刻。這麼說來腦子爆開還成了巴里·菲爾布拉澤自個兒的錯。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安德魯大聲對父親說,只不過是在心裡。

西蒙把餐刀掉頭指向大兒子,說:“噢,對了。他得去找份工作。那邊的麻餅臉孩子。”魯思大驚,視線從丈夫移到兒子身上。安德魯低頭瞪著碗裡的麥片粥,臉頰發紫,青黑油亮的青痘顆顆可見。

“沒錯,”西蒙接下去說“小懶貨得開始掙錢了。想菸是吧,那就從自己工資裡拿錢。零花錢我是不給了。”

“安德魯!”魯思一聲大叫“你不會在——?”

“噢,正是,他就是。我在柴火棚裡抓到過他一次現行。”西蒙接過話,他的表情裡濃縮了許多怨憤。

“安德魯!”

“別想從我們這裡拿到一個便士了。想自討苦吃,那就去吃吧。”西蒙說。

“但是我們不是說過,”魯思噎著說“我們說過,他就快‮試考‬了——”

“瞧瞧他成天都在幹些什麼烏七八糟的事,要真能考得出文憑,我們真得好好謝天謝地了。他可以早點去麥當勞打份工,也好有點經驗。”西蒙一邊說,一邊起身把椅子推進餐桌下,津津有味地欣賞起安德魯垂下的腦袋,還有他臉邊緣青黑的青痘。

“如果要補考,我們是不會養著你的。要麼一次考過,要麼就別想了。”

“噢,西蒙。”魯思的口氣裡充滿責怪。

“怎麼了?”西蒙跺著腳,兩步邁到子面前。魯思後退一步,背靠水槽。保羅手一滑,粉紅塑料髮梳掉落在地。

“我可不會出錢供著那小混蛋骯髒的習慣!看他那張髒臉,在我的柴火棚裡一鼓一鼓的!”說出“我的”兩個字時,西蒙一拳砸在自己口,一聲悶響讓魯思更加畏縮。

“我像那小麻餅臉一樣大時,已經在給家裡掙錢了!他想自討苦吃,那就讓他去吃,是吧?對不對?”他的臉往前一湊,離魯思的臉不過六英寸遠。

“對,西蒙。”她聲音很輕。

安德魯的五臟六腑都化了似的。十天之前他剛對自己發了誓,難道這一刻這麼快就來了?父親提腳從母親身邊走開,大踏步邁出廚房,走上門廊。魯思、安德魯和保羅保持原來的姿勢,就像說好了他不在就一動不動一樣。

“浴缸水放好沒有?”西蒙大聲問道,魯思下夜班回家的早晨他常常這樣問。

“放好了,西蒙。”她也大聲回答,好像在努力找回一絲光亮,找回家裡正常的氣氛。

大門嘎吱一聲,猛然關上。

魯思急急忙忙地打理起茶壺,想等暗洶湧的氣氛逐漸退,家裡恢復原有的平衡。直到安德魯起身要離開廚房去刷牙時,她才開口:“他是擔心你,安德魯。擔心你的身體。”他擔心個,‮子婊‬養的。

安德魯心裡跟西蒙幹上了,以下對陣下。在心裡,他可以光明正大跟西蒙幹一場。

不過他對母親大聲說出的則是“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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