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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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宮裡派來的嬤嬤喃喃地念著吉祥話,一邊為晴兒心打理髮髻。

晴兒木然地對著銅鏡,臉上已無喜怒哀樂,她像泥偶般任人擺

在知道王可卿被指婚給三爺之後,在曉得他們是青梅竹馬、親密恩愛之後,在清楚自己不過是一盤甜嘴點心,於三爺無絲毫意義之後…她的心已絞成碎屑再無半分覺。

愛情不過是一場南柯夢,醒來才恍然大悟,夢裡的揪心幸福、疼惜與眷戀不悔,不過是幻覺,那些甜得榨得出汁的好子,只是鴛鴦戲水、遊戲一篇。

只是…離了她,他可以旁若無人地幸福著;離了他,她卻連呼的力氣都被光。怎麼活呢?好難,每一分、每一刻,麻木噬了她每一神經。

可她能怎麼辦?死嗎?

晴兒忍不住冷笑,當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時候,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是錯,死了也是錯。況且她怎能死,死了便是欺君大罪,死了便是抗旨,查家多少人、多少條命,要為她的任枉賠?

可憐啦,紅塵如網,千絲萬縷的劫數織就了她的愛情,將她人生一網打盡,讓她死活都難。

時辰到,她被帶入喜轎,喜帕下,眼前一片豔紅,她間吊著吉祥佩,腕上戴著七寶琉璃珠,滿身的喜氣,壓不住她沉重的哀愁。右手被入一顆蘋果、左手拿著玉如意,如意如意,不曉得這場婚事究竟如了誰的意呢?

隨著轎子晃來蕩去,她的魂魄被盪開了,蕩進那個夏天會開出各鮮花的大草原…蕩進黃昏陽光會灑下無數金幣的太湖…蕩進他們走過的每條大街小巷…

眼前一切漸漸虛浮起來,冷汗早已溼透嫁衣,涼涼貼在身上,透骨的冷、刺膚的痛,她極力抗拒著那股徹骨寒冷,儘管胃翻騰得像狂風中飄蕩不定的風箏,她還是咬牙控住顫動的雙手。

她不能死!至少在走進王府之前,不能死。

鑼鼓喧天,禮樂齊鳴,人聲鼎沸,鞭炮聲劈哩咱啦響個不停,她渾渾噩噩地下轎,渾渾噩噩走過紅氈、接紅綢、拜堂,她把每件嬤嬤教她的事,都做到最完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喜的,回過神那刻,屋裡只剩一片靜默。

“小姐。”一聲悉的輕喚聲傳來,她拉開喜帕,看見久違的雨兒,臉上掛起淡淡笑意。

喜帕下的小姐…雨兒大吃一驚,衝上前去,捧起她蒼白、凹陷的臉頰,盯著深深的黑眼圈,那是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的憔悴,她拉起晴兒瘦骨嶙峋的手臂,那手背上細細的青筋滿布,天,這段子,小姐過得是怎樣的非人子?

雨兒下意識拉高嫁衣袖子察看,驚呼著。

“這是怎麼了?他們是怎麼對待你的?不是說宮裡應有盡有,怎麼會把你養得這麼瘦?她們欺負你了、打你了,她們待你了,對不對?”雨兒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與眼淚,怎麼可以這樣,那個吃人的地方哪。

晴兒聽不見雨兒的哀慟,她雙眼空茫然,呆呆望著桌上的龍鳳燭,那簇火光小小的,卻燒爛了她所有想望。

大紅的雙喜字張揚地貼在牆上、窗上,可是,從何而來的喜?她只覺到深沉悲哀將自己一圈圈環繞。

今夜,另一問喜房、另一個新娘,是否也和她一樣,愣愣地看著雙喜字?聽說她溫婉賢淑,婉約可人,王可卿一定不會像她這樣大喜大悲,她只會噙著一絲微笑,心喜天賜佳婿,天定良緣。

王可卿何其幸運呵,她擁有惠熙的一生,而她握在手裡的,只有短暫幾月,然後過去、然後夢醒,然後苦悲一場化為煙絮。

真不甘心呵,她等了又等、盼過又盼,原以為大紅花轎共一生,誰知道姻緣簿上無名份,原以為鴛鴦喜鵲渡玉橋,誰知曉笙管喧囂催人老…

揚起修得極細的柳眉,她握住雨兒的手,淡淡一笑,難得有了大家閨秀的模樣。

“你怎麼還在這裡?下去休息吧。”

“雨兒在這裡陪小姐。”她拼命搖頭,把頭搖得像波鼓。

“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宴席罷場終要散,人生不過一場悲歡。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也許這樣就很好了吧,各自舉案齊眉,似戲文上演的一般,人生不就是一出出不同版的戲嗎?演、演得久了,自然入戲,旁人看起來如斯情深,唯餘自己點滴在心頭。只是這戲…她好像演不下去了…

“小姐,峰迴路轉又一山,柳暗花明是一村,或許離了三爺,四爺能給您更多愛憐。”雨兒咬得雙泛紫,話自齒間擠出,小姐心苦,她懂。

“柳暗花明…”她苦笑,她已柳摧花殘,何來又一村?下苦澀,輕言哄道:“雨兒,聽我一回,下去吧,我要好好想想,未來…未來好漫長的一條路呢…”聽說薛羽蝶很厲害,手段兇殘,打殘的人比打廢的狗還多,那些爭寵的小把戲千萬別在她眼前上演…

誰願意當妒婦?若非不得已、若非心太苦,何苦留下一個破敗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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