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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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數行潦草而富有個的筆跡,引娓娓的眸光,她不自輕輕念出來:夢在何方是在穹空遼闊底膛大河深沉底臂彎或是遠去的那隻青島底羽翼上倘若你願意小心小心地尋找夢所在的地方只是一顆小小的多情底心房娓娓心兒怦然一動,只覺得這詩句好動人,她四下裡張看,見兩張桌子外的位置坐了個男子,側對著她,他的桌面有杯咖啡,另外是散亂的紙和筆。

想必這頁詩篇是這個人的,被風吹落過來,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娓娓拿了那詩稿,慢慢起身,走到那人桌邊,輕聲問:“這是你的嗎,先生?”那男人卻彷彿沒有聽見,一逕凝神望著遠處,不知在看些什麼,或是想些什麼。他穿著舊米黃的上衣,領口敞得開開的,袖子隨便捲到肘彎,髮長及頸,又蓬又亂的,有點像貝多芬那種款式,不過這個貝多芬蓄有劉海,把臉龐遮去了至少三分之一,其餘的三分之二又是胡碴遍生,在這種情形下,要把他的長相看清楚,委實有點困難,然而娓娓注意到他有著極高傲的鼻準,他的一雙睫濃密得令人驚奇,她猜想放兩火柴也不會掉下來。

他依然沒理會娓娓,她有點發窘,輕輕放下撿來的那張詩稿,正待要走,他卻突然出了聲。

“你聽見沒有?”他問。他的嗓音低沉,略微發啞。

娓娓忽有一種覺,好像認識這個人,卻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同時她也不明白他在問什麼,吶吶道:“聽見什麼?”他卻又不理她了,目光始終沒有抬上來看她一眼。

風又來了,這回更輕佻,把欖仁樹拂得簌簌作響,還一口氣把桌上的紙張全吹走,那男子只兀自鎖住眉心發呆,全不理會。

娓娓無肋地看看他,又看看地面,實在不忍心見到這一堆…大約都是詩稿,散落一地的。於是她沿著紅磚道一張一張把它們撿拾回來,咖啡座的小妹也幫著撿了兩張,一名路過的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臂,好心地指點道:“街對面還有一張。”娓娓只得又過了街去,最後的一頁落在綠地的一叢薔薇花下,娓娓人蹲在粉紅薔薇邊,看著寫在紙上的詩句。

昨夜你落下的那顆淚凝成今晨玫瑰辦上脆弱的珠我全心全意將它呵護將它照顧我願舉手成傘將心作屋烏它遮風蔽雨不使它消失因它點滴來自你的情衰你的肺腑和我那深深戀你的悲哀多麼深情款款的文字呀!娓娓動其中,一雙夢樣的大眼睛進出了淚光,把那張紙壓在口,彷彿希望紙上美麗的字句能夠嵌入心裡去似的。

她抬眸朝對街望去,眼底帶著敬慕之意,不想那男子所在的座位,卻已經空蕩蕩,徒留下一隻藍咖啡杯在花格子桌上。

人呢?

她非常驚詫,站起來左右張望、尋找,無一那舊米黃的身影。他人就這樣走了嗎?娓娓的心情不覺沉落下來,那人的詩稿還在手上,她悒悒挪了兩步。

“你聽見沒有?』忽地一個幽沉的聲音在她後腦勺響起,她猛旋過身,鼻尖碰上一片膛…是那男人,也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他高大的身架橫在她跟前,靠她好近,她渾身起一陣快樂的雞皮疙瘩。

她戰慄地問:“聽…聽見什麼?”到底他聽見什麼是她聽不見的?娓娓心中非常著急,想要和他配合,但是到現在還是滿頭霧水。

他低下頭看她,眼神是那麼深邃、那麼沉鬱,然而他出現極端失望的神情。

“你沒聽見嗎?”她不願讓他失望!趕忙道:“如果你提示一下,也許我就聽見了。”他搖頭,低低道:“但凡俗人,都是心的、疏忽的,永遠也聽不見真正值得傾聽的聲音。”

“我不是俗…”娓娓想爭辯,卻又閉上嘴巴。她很沮喪,他不會相信的,誰教她聽不見他聽見的聲音呢,但是,他到底聽見了什麼?

這男人把手往空中一揮,說道:“風聲、聲、草木搖曳,鳥叫蟲鳴…大地在呼、在心跳,大地在踏步走,是那麼響亮、那麼動聽。”大地在踏步走?娓娓還是覺得惑惑的,不過她呢喃道:“我懂了。”她有片刻不敢出聲,不敢打攪他的“傾聽”末了才遲疑地遞上手上那疊詩稿。

“這些都是您的作品吧?”他回頭張一眼,臉上的表情忽然顯出百般的痛苦,半晌才幽幽道:“這本來為一個女子而作,如今伊人已去,留它何用。你替我把它扔了吧。”說畢,他掉身而去,娓娓怔了一下,內心湧起一股不能理喻的醋意…這些動人的情詩是他寫給一個女子的?

她回過神,匆忙追上去,手捧詩稿跟著他在紅磚道上走,試著挽回他的心意。

“先生…我想您是位詩人吧?這些都是難得的佳作,又是您的心血,棄之可惜呀。”她勸著。

他用眼角的餘光掃瞄她,臉上仍是淡漠的神態。

“就算是佳作,是心血,如今這個時世,到處是功利思想,有誰瞭解好詩?有誰欣賞好詩?”他那語氣充滿痛心與頹喪,娓娓馬上表明支持的立場。

“先生,我就是一個詩的愛好者!”這男人聞言,足步一停,拿那雙半掩在亂髮之下極其深沉的雙眸看她,久久,突然發一聲冷笑,走了。

娓娓愣著,自動又跟上去,顫聲問:“您不相信我嗎?”他回過頭把她上下一瞧,淡然道:“一個典型的都會女子,一身香奈兒的包裝,上下都是名牌…我很難相信追求時髦和絢麗的人,會是詩的愛好者。”娓娓低首望一眼自己白鞋配薄荷綠裝的穿著,一方面到羞慚,一方面又對他敬服極了…詩人的眼光果然犀利,一眼就看出她衣服的品牌!

都要怪三姐,這陣子她閒來無事,老在她身上玩服裝遊戲,今天出門前也是她硬她卸下白衣、牛仔裙,非要更換這身打扮才放行的。

梶娓囁嚅道:“我也不是常常穿這樣的。”面對詩人一身的破舊和不同凡俗,她到好自卑。

他又慨嘆。

“我猜你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所以大部分人在為生計奔波忙碌的當兒,你能夠悠悠閒閒泡天咖啡座,度假似的打發時間。”他的口吻有諷刺的意味嗎?梶娓倒一口氣,十分的緊張…不能讓詩人知道她是豪門出身,否則他會更加瞧不起她。

她支支吾吾說:“不…不是的,因為我最近…出了一點問題,所以暫時放下工作,只是暫時!”這解釋似乎還不能得到他的諒解,她說下去“其實我家…很普通的,”她咬咬下,揀了最悲哀的一點來講“我父母都在這一、兩年過世了。”她的眼睛有些溼。爸爸媽媽,希望你們在天上安息。

“你是說你是父母雙亡的孤女?”娓娓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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