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換日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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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這一場賭戰延續數百年之久,兩派先祖都曾在天后面前立下重誓不得毀諾,何況若有一方違約,昊空門便會出手相助另一方。是以數百年來某方一旦在賭戰中敗北,便只得守諾匿蹤江湖,縱想拼個魚死網破,卻也自知難敵昊空門與對方的聯袂出擊。
御泠堂雖廣收弟子,不似四大家族僅以嫡系為主,但若是單以武功而論,實是遜了四大家族一籌,是以歷年雙方各出二十人的賭戰,多數以御泠堂敗北而告終。近二百多年,御泠堂連敗四場,方才殫竭慮設下這以棋博命的賭局。算定儘管英雄冢棋力冠絕天下,但四大家族中各弟子間淵源極深,決不可能袖手任同門自盡;而棋道不比武道,
神力的影響巨大,只要對局者心神稍有疏忽,必會令棋力大減。
此次御泠堂弟子皆是有備而來,個個早不抱生還之望,而四大家族卻是變生不測,在這等情況下,愚大師棋力必是大打折扣,至少己方已有了七八成勝機。所以青霜令使方才不惜先假裝不知愚大師存在,故意示弱,再論武惑敵,最後更是提出和局算己方負的條件,強行把對方誘入這場謀定以久的棋局,可謂用心良苦,卻亦實屬無奈。不然若再以武功相鬥,御泠堂只怕會連敗五場。
離望崖上,愚大師背向棋盤,果是以盲棋與青霜令使相抗。物天成、水柔梳與被莫斂鋒點了道的水柔清,則是眼也不眨地望著崖下的棋局,而花嗅香卻是聽了愚大師的什麼話後悄然下崖,不知去了何處。
青霜令使盤膝靜坐於相望崖邊,一雙眼睛牢牢盯緊棋局,只從口中吐出一步步棋著。那張青銅面具遮住他的臉孔,雖看不出面上是何表情,但至少再也沒有初見時的悠閒。他雖是對花嗅香的離去有所察覺,到事有蹊蹺,但一來對自己棋藝頗為自信,不怕愚大師耍出什麼花樣;二來亦是分不開心,只顧得上全力對局。
崖下立於棋盤中的雙方弟子各聽號令,依次行子。他們身處局中,除了略通棋道的寥寥數人外,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後是否就會被對方“吃掉”但為了本門的榮譽與使命,只能將生死置之度外,被動地執行著命令。更殘酷的是:他們雖有絕世武功,卻只能毫無反抗地接受命運。於是每跨一步皆是落地有聲、塵揚土,似要將滿腔雄心與抑鬱踩於腳下泥塵中,留下那千古不滅的一份豪情。
這離望崖前雖是彙集了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的英,但除了愚大師與青霜令使指揮棋局的聲音外,便只有沉重的腳步聲與
重的
息聲。這一場賭局已不僅僅是棋藝與忠誠的較量,更要比拼無畏的勇氣與執著的信念!
開局時紅黑雙方皆是小心翼翼,當頭炮對屏風馬,各守自家陣營。走了二十餘個回合後,終於短兵相接。
“炮七進四!”隨著愚大師的語聲,黑炮將紅方邊兵吃掉。那佔著邊兵之位的御泠堂弟子面上一片陰冷木然,二話不說負著棋子走出棋枰外,拔劍刺入自己膛……
水柔清看得膽戰心驚,只閉目,一雙眼睛卻怎合得上,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禱上蒼,保佑父親不要出什麼差池……
“炮五進四!”青霜令使渾若不見手下的慘死,聲音依是平淡無波。景成像渾身一震,景慕道大叫一聲:“父親保重,孩兒不孝!”亦是負棋子走出枰外,一掌拍在頭頂上,倒地氣絕。
水柔清本已乾涸的淚水又止不住了滿面。
棋至中局,雙方已各失數子,局面卻仍是呈膠著之狀。
青霜令使並沒有誇口,他的棋路大開大闔、佈局堂堂正正、招法老辣縝密,既不得勢輕進,亦不失勢亂神,每一步皆是謀定而動。然而令他驚訝的是:愚大師的棋路也絲毫不亂,縱有兌子亦是毫不退讓……
再走了幾步,青霜令使驀然抬頭:“與晚輩下棋的到底是何人?還請前輩明示。”愚大師頭也不回,聲音卻是十分平靜:“何有此問?”青霜令使道:“我曾專門研究過前輩與英雄冢主的棋譜,卻與此刻局中所顯示的棋風迥然不同。”愚大師心內一驚——物天成年少時曾去京師與前朝大國手羅子越一較高下,大勝而歸,方博得宇內第一高手之名,自是留有棋譜;但自己年輕時少現江湖,這五十年又閉關於鳴佩峰後山,青霜令使卻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棋譜?腦中思考不休,口中淡然答道:“剛才你不是說老夫可換人而戰麼?莫不是想反悔?”青霜令使一笑:“晚輩好不容易才爭得這場賭局,何敢反悔?只不過見對局者棋風銳利與老成兼而有之,天分之高難以揣測,忍不住見其一面。”御泠堂對這一局抱有重望,自是不能反悔,不然恐怕是再難找到如此有把握可勝得賭約的機會了。
愚大師冷然道:“下完這一局再見不遲。”青霜令使一嘆不語。他的心中實已有了一絲悔意,這個不知名的對局者大出他意料之外,棋路不依常規,如天馬行空般屢屢走出令人拍案叫絕的隱著妙手,算路更是深,一招一式看似平淡無奇,卻是極有韌力,縱算棋力未見比自己高明多少,卻已顯示出了極高的棋才。雖然未必能贏過自己,但若是一不小心,下成和局卻也是己方輸了……
御泠堂為這一戰準備了幾十年,自然對四大家族中幾位棋道高手的情況瞭如指掌,但此時青霜令使苦思半晌,卻依舊想不出四大家族中還有什麼人能有如此妙、幾不遜於物天成的棋力!
青霜令使自然想不到,與他對局的其實便是小弦。
原來愚大師剛才被青霜令使一言點醒,便對花嗅香吩咐一番。花嗅香依言找來小弦。此刻他二人便在距此處數十步的一個山中對坐棋枰。
花嗅香不讓小弦看到離望崖下對局的情形,更是以布裹其耳,然後將青霜令使的棋步擺在棋枰上,再將小弦的招法傳音給愚大師。
愚大師明知自己難以舍下對棋局中眾弟子的關切,深怕有些棋步不忍走出,索眼觀鼻、鼻觀心,渾若坐關般凝思靜慮,絲毫不想枰中之事,只將耳中所聽到的棋步依樣說出。如此一來,實是把這事關四大家族命運的一場賭棋,全託付在了小弦身上。
花嗅香聽愚大師說起小弦棋力不在他之下,原是半信半疑,但在此刻也只好勉力一試。他怕小弦抱著遊戲的心理不肯盡力,便哄他說,若是能勝得此局,愚大師便放他下山,從此四大家族決不與他為難。
小弦信以為真,自是拼盡全力。他經這些子與愚大師枰間鏖戰,又身兼《天命寶典》與弈天訣之長,棋力早是今非昔比,便是青霜令使這
研棋道數十年之人,一時亦難以佔得便宜,反是有幾次故意兌子試探愚大師時,被小弦抓住機會取得先機,執先的優勢已是蕩然無存。
那弈天訣心法本就講究後發制人、不求速勝,動輒就是兌子求和,幾步下來,雙方皆是損失慘重。反倒是青霜令使只怕下成和局,數度避開小弦兌子的著法。青霜令使氣得滿嘴發苦,以他的棋力若是放手一搏,原也不在小弦之下,可偏偏對方渾不將場內諸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反是令他於不得已的退讓中漸處劣勢。何曾想到本用來要挾對方的招法,反被其用於自身,心頭這份窩囊覺實難用言語形容。
小弦兩耳不聞外事,還只道真是花嗅香與自己下棋。這才能盡心發揮弈天訣的長處,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招法,都關係著某個四大家族弟子的生死,只怕這一局早就因心神大亂而一敗塗地了。
不知不覺已下了一個多時辰,殘局中雙方皆已倒下九人,棋枰上都各剩單士雙相護住將帥,兵卒已然全殞,紅棋僅餘一車雙炮,黑方尚餘車馬炮各一。子力上雖仍是難分勝負的情形,但紅方一車雙炮偏於一隅,黑方卻是車馬炮各佔要點,已隱殺機,至不濟也是和局之相。
物天成是棋道高手,早看出局勢有利己方,見青霜令使久久不下子,沉聲道:“青霜令使何不就此提和,也免得雙方損兵折將。”在此情形下言和,自是最好,若非要走下去,只怕雙方還要有數子相兌換。
青霜令使悵然一嘆:“六十年的忍辱負重,何堪功虧一簣?”他抬頭望向物天成,眼中暴起光,一字一句道:“物兄請恕小弟不識時務!”愚大師背影仍是紋絲不動,物天成與水柔梳卻皆是一震:御泠堂與四大家族經這數百年的大戰,兩派積怨實是太深,青霜令使如今已是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非要以命換命了。他二人不知是何人代愚大師出手,惟在心底祈盼這人能下出什麼妙著,一舉速勝……
水柔清卻是呆呆望著還傲立於枰中的莫斂鋒,一下子看到這許多同門的殘死,她的心早已麻木,只希望父親能平安無事。
青霜令使心計深沉,仍是穩紮穩打,決不因敗勢將定而胡亂兌子,畢竟在此複雜難解的殘局下,未必不能覓到一線勝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