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狗牙雨/金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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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元是五歲那年來到———準確一點地說,是漂到油麻地的。
也是在秋天,他和父親杜少巖憑藉一塊厚大的棺材蓋,隨著洪水的奔,在大水上漂行了兩個白天一個黑夜。坐在棺材蓋上,他一直模模糊糊地記得母親被洪水捲走的情景:母親徒勞地揮舞著雙手,最後,一團黑髮像馬尾在
花上悠悠一甩,就永遠地消失了。父親杜少巖是怎麼抓到這塊棺材蓋的,又是怎樣將杜元
放到棺材蓋上面的,事後,再也沒有回憶得起來。漂了一天一夜之後,大水已經不再那麼湍急,天空甚至陽光燦爛。杜元
光
股坐在棺材蓋上面,小雞雞縮成白果大小。父親杜少巖則雙手抓住棺材蓋的邊緣浸泡於水中。杜元
不住地問父親:“我們什麼時候到家?”杜少巖環顧四周,只見水天一
*,竟無一塊陸地,但還是很輕鬆地說:“乖兒子,我們快到家了。”杜元
並不特別恐懼,只是有點兒緊張。時間一長,連這點緊張也消失了,覺得自己是在一張大
上,坐膩了,竟然還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在棺材蓋上來回走一走,甚至淘氣地走到棺材蓋的邊緣嚇唬一下杜少巖。杜少巖就有點兒吃驚地喊著:“兒子!兒子!”這天,杜家父子與他們的棺材蓋在油麻地大堤外停住了———河灘上一架沒有被大水完全淹沒的風車,將他(它)們攔下了。杜少巖將杜元
轉移到平穩牢靠的風車頂上之後,自己也爬到了風車頂上。那塊值得杜元
一生記憶的棺材蓋,在杜少巖一鬆手之後,稍作停留,便隨水而去。
杜少巖已有幾天未能直立身體,爬上車頂之後的第一個慾望就是站起身來。他搖晃著,慢慢地站起,這時,他的目光越過了大堤,看到了大堤內的油麻地鎮———一個規模很大的鎮子。當時陽光傾盆,投在水面上,使這個鎮子的四周金光萬道。他將杜元
抱起,很
練地讓杜元
騎在脖子上。杜元
看見了鎮子,看見了炊煙,看見了牛羊,高興得用腳後跟猛勁地踢打杜少巖的
脯,兩隻小手在空中亂舞,並哇哇亂叫。
這是杜家父子的港灣。
大堤上,有幾十架水車正在往大堤外車水。踩水車的都是一些漢子,驕陽下,赤身****,汗津津、油亮亮的軀體,在陽光下猶如金屬,光芒閃爍。隨著身體的搖晃,褲襠裡的傢伙,大小不一,長短有別,但一律猶如鐘擺。其中一個,忽地看到了風車頂上的杜家父子,就用一隻小船將他們救到了岸上。
大水退去之後,杜少巖沒有領著杜元尋找失落的家園,卻很安心地在油麻地住下了。
這裡土地肥沃,是一塊富庶之地,並且油麻地的人似乎也不討厭他們在這裡落腳紮。他們沒有土地,也無錢購買土地,但杜少巖的體力、本分、忠厚與老實,被油麻地的大地主程瑤田看上了,收他做了長工,且一併收留了整天光著
股的杜元
。
程瑤田有房屋四十餘間,有良田五百餘畝,有風車八部,有大船五艘,有耕牛十頭,程家的財富,別說是在油麻地,即使在方圓十八里地內,也算是數一數二了。收留一兩個人,對於程家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況且,杜少巖也不會白吃白喝他程家的。這樣做,還滿足了程瑤田一番慈悲菩薩心腸。
當杜少巖拉著杜元第一回走進程家大院時,因大院深深,那房屋一進一進的似不見底,心裡不免有點兒發虛,兩腿竟然哆嗦不已。杜元
則十分的害怕,瞪著眼睛,賴著瘦削的小
股,死活不肯跟隨杜少巖跨過那道高高的深紅
*門檻。
當年的管家範煙戶還正年輕,眉清目秀。他本是一個識字人,肚裡裝得不少詩詞小曲和一些陳年戲文,高興時還愛有板有眼地哼唱幾句,人看上去很風雅。他穿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長衫,很有風采地站在院中,用同樣乾乾淨淨的手招呼著杜少巖:“進來吧,進來吧,主人還等在那兒有話要對你說呢。”杜少巖用力一扯,將杜元扯進了門檻。
程瑤田端坐在一張顯得有點兒笨重的黃花梨木透雕靠背圈椅上。見了杜家父子,他竟然微微起身相。杜少巖在乾乾淨淨的青磚地上跪下了,並將杜元
硬扯著也跪了下來。程瑤田連忙擺手:“別!別!”但身無分文、衣衫襤褸的杜少巖卻堅持著跪在地上,這倒讓程瑤田顯得有點兒不安,示意範煙戶將杜少巖父子拉起來。範煙戶連忙過來,嘴裡連連說道:“起身起身。”將杜少巖從地上拉了起來。杜少巖一時忘記了依然還跪在地上的杜元
。程瑤田見杜元
兩眼骨碌骨碌地亂轉,卻又怯生生的樣子,一絲憐愛掠過心頭,抬抬手:“起來,孩子。”範煙戶走過來,拍了拍杜元
的腦袋,說道:“這孩子倒也乖巧。”將他從地上也拉了起來。
在程瑤田向杜少巖問話時,杜元一直藏在杜少巖的身後,將一隻眼睛從父親的
股旁悄悄探
出來,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媽炳嫂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從東廂房裡走出。這小女孩一眼就看到了杜元
,兩粒黑晶晶的眼珠便像兩隻落在青枝上的小鳥,落在了杜元
的臉上。炳嫂在走動,但她懷裡的這個小女孩卻轉動著腦袋,一直看著杜元
。她不笑,也不哭,略帶一點羞澀和怯意。這個小女孩長得極為清秀,頭髮不算濃密,偏稀,並微微發黃,襯得她格外的清秀。她抱著炳嫂的脖子,側著臉,明眸如星,兩點清純的亮光,無聲地閃爍。
杜元在炳嫂掀開門簾的那一刻,也一眼看到了這個小女孩,更向父親的
股後面躲去,但目光卻再也沒有從小女孩的臉上挪開。
大人們注意到了這兩個孩子的無聲對望,有片刻的工夫,停止了說話。
小女孩忽然抱緊了炳嫂的脖子,並將臉藏到了炳嫂的臉旁。
杜元用手緊緊揪住父親的褲子,卻還在望著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的臉在炳嫂的臉旁藏了那麼一會兒,到底又掉過頭來望著杜元。
這回是杜元把臉徹底地藏到了父親的
股後面。
小女孩歪著腦袋,追望著。
終於,杜元又探出了腦袋。
程瑤田說:“炳嫂,將采芹放到地上吧。”又朝杜元招招手“過來。”杜元
不肯過來。
杜少巖的大手硬將杜元從
股後面拽了出來:“這孩子就知道害臊。”隨即將他向前推了兩步“老爺叫你呢。”杜元
又重新退了回來。
這時炳嫂已將采芹放到地上:“這孩子整天要人抱,是不肯下地的。”程瑤田對杜少巖說:“這是我的女兒。”然後微微俯身,拍了拍采芹的後腦勺“從今天起,你有一個小哥哥了。”又對炳嫂說:“帶兩個孩子到外面去玩吧。”炳嫂就一手拉著采芹,一手拉著杜元往外走。杜元
只是回頭望了望杜少巖,就跟著走了。
等杜少巖從程瑤田那裡一一領下了待與囑咐走出程家大院時,杜元
與程采芹已在大樹下追逐玩耍了,樹下竟飄揚著兩個小兒女咯咯咯的笑聲。
從這天起,杜少巖將照料程家八部風車,他將帶著杜元住在程家後院的一間空著的屋裡,將與程家上上下下十幾個傭人一起在程家的大廚房裡用餐,從此,他就是一個每年年底可以從程家賬房領取工錢的長工了。
杜少巖走出門後,程瑤田對範煙戶說:“給他幾個錢,讓他扯丈把布,請裁縫給那孩子做幾件衣服。”杜少巖出了程家大院,沒有驚動兩個正在玩耍的孩子,而是坐在樹下的磨盤上,回頭望著程家大院,這時他才看清程家大院裡一進一進的房屋。那些房屋皆由青磚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靜與祥和。
大水退去,堤外良田萬頃。
子,就這樣在一個臨水而立的鎮子上開始了。
杜少巖從早到晚奔波在田野上,細心照料著那五部風車。五部風車負責著程家全部土地的灌溉,東一部西一部地矗立在不同的地方。一部一部地照看一遍,就得跑上五六里地。風口不一樣,篷數或六或八,水槽也分長短,因此,一部風車一個脾氣,照料它們,實非易事。天氣正常,風大小得體時,只需將篷扯到恰當的高度然後遠遠看著就是,而一旦天氣陡變,風起雲湧時,杜少巖就得拼命奔跑了。他必須將篷一一扯下,而在風車急速旋轉的狀態下要將篷一一扯下,是很有幾分危險的,若不能眼疾手快,不是車毀就是人傷。好在杜少巖有的是力氣,多的是捷。大風天氣,程瑤田站在鎮後高高的土坡上望他的田野,見杜少巖健步如飛,穿楊越壑,見狂風大作,而自家的風車卻早早一一落篷,安靜如夜,心中總會想到:年終時,該給他多加些工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