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輾轉又反側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王琛來父親宿舍以後,按慣例是必須在單人上躺一會的,順手在書架上拿一本書翻翻。結果,這次王琛躺在父親上的時候,就看見了書架上的那盒煙,因為那盒煙裡探出半拉紙條。煙裡怎麼會有紙條?王琛非常納罕,便抓過那盒煙來把玩。她出了那張紙條,看見了上面寫的話,她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爸,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盒煙是您自己買來的還是別人送給您的?”王副軍長走過來嚴肅地說:“當然是我自己買來的——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天天在想什麼,這樣的人還能幹好工作嗎?豈不是天天在盤算怎麼搞對象問題?”王琛對父親的話不以為然,她看著那張一寸照片說:“年輕人到了搞對象的年齡當然要考慮對象問題,誰都逃避不了,既然如此,積極面對有什麼不好?瞧這個大姐,那眼神蠻清純的!”王副軍長對這話不愛聽,抓過煙來就扔進了垃圾桶,說:“年輕人搞對象是應該的,但也該顧及臉面不是?因為搞對象畢竟屬於一個人的隱私,怎麼能這麼滿世界張揚呢?不怕遇上壞人上當受騙嗎?”王琛從來沒有正面反駁過父親,但這次她還是覺得馬玲沒有錯誤,敢於滿世界張揚正是心地坦蕩的表現不是?她趁父親不注意,便偷偷將那盒煙撿起來,揣進了自己的口袋。因為,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曾經追過她的人。她對那個人裝聾作啞,不予理睬,有些對不住那個人。那個人就是桂南俠。

王琛沒有在父親身邊久留,連飯都沒吃,就推說有事兒急急趕回來了。她回到師部以後,找到機關幹部的單人宿舍,又找到了桂南俠,就把那盒煙給了他,說:“千言萬語都在煙盒裡,你自己看吧。”桂南俠起初以為王琛在向自己示好,於是還情不自動了一下子,待王琛走了以後,他打開煙盒,方才把一切都明白了,卻原來王琛以這種方式為自己推薦了一個姑娘!他緊緊盯著一寸照片上的馬玲,覺這個姑娘雖然不如劉二菊俊俏,但比劉二菊年輕、白淨、洋氣,最關鍵的是,馬玲是國家正式職工,而且還是技術員,也就是說,是企業幹部。這樣的機遇不是千載難逢嗎?桂南俠為馬玲的大膽和獨出心裁拍手叫好!這可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咫尺不相聞!他立即鋪開紙筆,給“金玫瑰”菸廠寫了一封信。當然,他沒寫更多的內容,只是寫明瞭自己的身份、身高、年齡、軍齡、職務、家庭出身,同時也附了一張黑白的一寸照片。那年月一寸照片(黑白的)是非常免費的。有些人喜歡彩的,但那彩都是照相館自己手工描的,多數都差強人意。

金玫瑰菸廠的馬玲收到信後立即回了一封信,約桂南俠在星期天到市裡一家知名的飯館見面。這兩封信的一來一往都發生在一個月裡。

星期天,桂南俠來到市裡,找到了那家飯館,他在前廳看見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容貌姣好的馬玲,便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面。馬玲笑盈盈地看著他,不說話,似乎在等他率先開口。桂南俠覺馬玲比照片上的人還要水靈,那皮膚細得白裡透紅,心裡便滾過一個熱。他摘下軍帽,擺在眼前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問:“馬玲,我想先向你問一個問題,請你務必如實回答。”馬玲微微一笑,說:“請講。”桂南俠道:“你在煙盒裡紙條和照片,都了幾盒?是一兩盒還是幾十盒、上百盒?”馬玲的臉一下子就脹紅了,說:“我就了一盒。這種事哪有胡亂張揚的?這一盒已經讓我提心吊膽、天天睡不著覺了!現在廠裡沒人知道我幹這種事,否則,人們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在這個廠就待不住了。”桂南俠緊跟了一句:“我不信。敢於一盒,就敢於十盒。一盒和十盒所需要的勇氣是一樣大的!”天,這不是抬槓嗎?初次見面就如此咄咄人,是不是太不講情面了?沒錯,這就是桂南俠,這正表現了他的明。馬玲紅著臉站起身來,憤怒地瞪了桂南俠一眼,就向門口走去。桂南俠看著馬玲的背影不動聲

果然,馬玲走出門去一會兒,又返身回來了,她依舊紅著臉,坐在桂南俠對面說:“我知道,我這麼做是犯了一個錯誤,男人會拿這件事羞辱我一輩子。你如果就是這樣的男人,也罷,我還真不想跟你搞對象了,因為你的氣量太小,與我想往的敢恨敢愛敢擔當的男子漢相距甚遠!”桂南俠呵呵笑了,說:“馬玲,我喜歡你的漫和獨出心裁,但我是個軍人,軍人對婚姻問題都是非常慎重的,因此問你一些問題你不要反。我希望你是個純潔的姑娘,而不是久經沙場的老油條。當然,我比你大幾歲,可能會比你老練一些,但請你相信,我也很純潔,也不是老油條。”馬玲表情不是太好看,想必是對“老油條”這個用詞不好接受,便說:“我對軍人是非常敬重的,所以接到你的回信以後立即就給你寫信約你了,我對別的男人還從來沒有這樣過。不僅你厭煩老油條,我也厭煩老油條。但現在看起來你確實比我老練,算不算是個老油條,還要接受時間檢驗。”這就等於不軟不硬地回敬了桂南俠一記。桂南俠還是呵呵一笑。女人麼,在男人面前總是不願意丟面子的,而逆來順受的女人桂南俠還真是不喜歡。雖然這初次見面談得不是很愉快,但兩個人還是建立了新的約定:因為彼此工作都很忙,不可能經常見面,那就每半個月通一次信,先做書面瞭解,願意一個星期就寫一封也隨意,看個人心氣和時間。

兩個人沒有握手,就分別了。桂南俠把馬玲送出門去。馬玲沒把手伸給桂南俠,他便沒敢要求。他已經覺出來,馬玲是個有格的女人。深一想,就更是如此,如果馬玲十分隨和,以她這樣的容貌和職業,要找個條件相當的男人不是輕而易舉嗎?但惟其如此,馬玲就對桂南俠驀然間形成了極大的引。馬玲的領域,是桂南俠未知的、生疏的領域,那是被城裡的時尚、脂粉氣所籠罩的領域。雖然那個年代女人都不施脂粉——也無脂粉可施,但桂南俠還是從馬玲身上嗅到了脂粉味。那是一種似有似無的淡淡的香氣、甜氣外加一點酸氣,說到底那是一種女人氣,女人味。桂南俠以自己的體會覺到:一個單身的現代軍人,是不可能不喜歡女人的脂粉氣味的。那是反差極大的陰陽兩極的絕對引,他渴望這種引,他也相信,別的單身軍人也同樣渴望這種引。

接下來,桂南俠就陷入矛盾,與劉二菊的關係應該怎麼處?

就在此時,劉二菊被提職做了公社婦聯副主任,被正式編入國家幹部系列。這麼好的消息,劉二菊不能不立即告訴師一號,也不能不立即告訴桂南俠。而此時,桂南俠已經被馬玲接納了,也就是說,被馬玲看上了。經過一番通信,馬玲對桂南俠是滿意的,她正式邀請桂南俠到她家裡去一趟,去見見她的父母。

桂南俠躺在上陷入極大的矛盾當中。馬玲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味十足的城裡人,想一想都讓人心醉。與馬玲結合一定會非常幸福——他在主觀上是這麼認定的,至於會不會真的幸福,誰都不知道。但劉二菊現在正步步登高,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誰敢說劉二菊後不能做更高級的幹部呢?如果自己選定了劉二菊,必定會給師一號留下好印象,會晉升更快也未可知。與劉二菊結合不也是聰明之舉嗎?一方面,是個人生活會不會幸福,另一方面,是自己如何能夠晉升更快。這兩個問題像兩個爬進他腹腔的蟲子,在噬咬著他的心,讓他到一陣陣疼痛。

在沒有最後決定取捨之前,他到馬玲家裡去了一趟。親眼見了馬玲父母。馬玲的家在市裡算是不錯的,那年月樓房很少,馬玲家就住的是平房,但她家的平房是兩大間,一間足有15平米,遠比桂南俠自己家裡的住房寬綽。

馬玲父母在外面的小廚房做飯的時候,馬玲和桂南俠坐在邊捱得很近,似乎想說什麼,但一直沒說。只是把桂南俠的一隻手拿起來擺。其實,馬玲此時在向桂南俠發出信號——你可以對我做一點親密舉動了。但桂南俠什麼舉動也沒做。他心裡七上八下地十分矛盾。而馬玲見桂南俠十分拘謹,心裡還暗暗誇讚他規矩。

桂南俠沒等老兩口把飯做完就告辭了,他沒想吃飯,吃飯意味著敲定了關係,而現在他不能與馬玲敲定關係,也沒法敲定關係,事情充滿了變數。當然,馬玲不可能知道桂南俠心裡的小九九,否則會連理他都不理了,還會把他攆出門去。

一家人送桂南俠出門,桂南俠也沒對馬玲說什麼親熱話,也沒做什麼親密舉動。馬玲把桂南俠送出樓院,直送到馬路上,似乎期待著什麼,而馬路上沒什麼人,很清靜,如果拉拉手接個吻都很有條件,但桂南俠仍舊什麼都沒做,最後上了公車,只是與馬玲招招手算是告別。

回過頭來,馬玲父母就對馬玲說出了他們的意見:“這桂參謀不冷不熱的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本就沒看中你啊?”馬玲信心十足地說:“怎麼會!他不喜歡我會往咱們家跑嗎?初次來咱家他拘謹唄!”一切都懸著。好幾個人的婚戀問題都是未知數。

時間搖搖晃晃就過去了一年多,而一切仍然沒有定論。那年月凡事都是慢節奏的。

二連偵察班長馬全發提起來到兄弟連隊做排長去了,把“大褲衩子”的外號也帶走了,魏雨繆便頂著記大過的帽子提起來做了偵察班長。他在全師計算兵比賽中取得了第二名,按說應該撤掉處分,或記功,甚至提幹,但團裡在事關魏雨繆的問題上格外慎重,魏雨繆什麼都沒得到,只得了一個第二的虛名。而提班長這件事是連隊可以自己作主的,否則,魏雨繆便不可能當班長。這也說明二連連長高家鎖是個有主見敢擔當的人。

霍萍在全師通信兵技術比賽中取得女兵的第一名,立即被提了排長,一下子與魏雨繆拉開了距離。她對魏雨繆遲遲不能提幹自然是非常著急的,但著急也沒用,什麼都解決不了。

這時,霍萍的母親就改變了態度,由以前的對霍萍十分放任變得事事關注,一心惦記著幫霍萍走得更順走得更遠。於是,她就對霍萍諄諄教導起來:“閨女啊,在這個世界上最疼你的人是誰?是你爸你媽。別說你當個小排長,就是你當了軍區司令,最疼你的人也還是你爸你媽。因為你是你爸你媽身上掉下來的,走到天邊也改不了。我知道,你很喜歡小魏,媽對你喜歡誰並不攔著。問題是小魏第一不是幹部,第二齣了問題,這你就要慎重了。從小魏在咱們家的表現看,他是個好孩子,但他還不成,還需要磨練和考驗。你也咬咬牙,和他疏遠幾個月,看看他有什麼長進,看看他能不能經得住考驗。如果他在這個時間段沒有進步,那就說明他不是你的,你也就別再惦記著他了。”霍萍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覺母親說得很有道理,但自己能堅持幾個月不理小魏嗎?她不敢肯定。這時,母親又說話了:“閨女啊,我已經告訴師部作訓科郭參謀了,讓他給你借一本《部隊通訊學》,你抓住這段時間好好讀讀。不要總是抬頭拉車,還要低頭看路。”霍萍點點頭沒說什麼。暗想,現在心緒煩亂,讀讀書也沒什麼壞處。

沒過兩天,郭參謀真把書送來了。郭參謀是滿面笑容地來到師部通信連一排來找霍萍的。郭參謀英俊拔,身高得有一米九,他一到通信連,立即引起了連領導的側目,連長和指導員都和郭參謀很,最關鍵的他們都知道郭參謀是單身,挑對象挑得花了眼,看誰都不合適。是不是看上霍萍了?

於是,指導員惡作劇地詐了霍萍一下:“小霍,星期我和連長請你吃餃子,你把郭參謀也叫來唄,一塊熱鬧熱鬧?”霍萍多聰明啊,一下子就明白指導員是把郭參謀當作自己對象了,她隨之也明白了母親的用心,她對指導員連連搖頭說:“不要亂點鴛鴦譜啊,小心我抓你們典型。”大家哈哈一笑,知道事情本就連影兒都沒有。

可是,從此以後,郭參謀還是不斷來找霍萍,霍萍就有些惱火,她對郭參謀說:“我如果不叫你,你不要主動來好不好?影響我進步你負責呀?”郭參謀鬧了個大紅臉,便不怎麼往通信連跑了,但他卻開始往霍萍母親身邊跑,沒事就去送這送那。霍萍回到家,母親就誇郭參謀,說:“郭參謀那人真好,我要是有這麼好的女婿可真是燒高香了!”霍萍只是裝作沒聽見,理也不理。

身背記大過處分的魏雨繆此時似乎變了脾氣,很有點破罐破摔的意味。他學會了菸,會餐的時候也開始大碗喝酒,直喝到嘔吐,和大家打撲克的時候也會罵罵咧咧,過去的斯文驀然間在他身上消失了。最關鍵的問題是,他不怎麼做題了。一個技術尖子就此潦倒沉淪了嗎?當他還來不及反思自己的成敗得失的時候,突發事件卻一件接一件,讓他只有招架之功,全無反手之力!

那一天夜裡,像整個捂在蒸籠裡,黑得看不到天上一顆星,也熱得透不過氣,就是被後來人們叫做“桑拿天”的樣子,軍營裡熄燈號早已響過,而整個營區宿舍內卻靜不下來。大家都在呼嗒呼嗒地扇扇子,魏雨繆躺在上輾轉反側,思忖入夏以來還沒這麼熱過。

正當一切歸於沉寂,鼾聲慢慢響起的時候,突然,雷鳴電閃,山搖地動,大地傾斜,宿舍裡凡是立著的傢什紛紛倒地,盆兒碗兒滿地滾,暖水瓶摔在地上砰然作響。

先在夢中驚醒的便叫起來:“地震了!”嘈雜中,尖銳的哨音急遽響起。

查崗的連長高家鎖高聲嘶喊道:“緊急集合——”各屋裡響起排長班長的回應聲:“起、別慌別慌…”在搖晃中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出屋子,在房前列隊,還站不穩,便互相攀扶著。被議論了半年多的地震終於來了,大家眼睜睜地看著這扯去了面紗的廬山真面目,體會著腳底下一下一下的搖撼。

這時,天還沒亮,大家可以看到燈光裡各營區戰士全都從屋裡跑出來,在各自房前人頭攢動地列隊集合。喊立正、看齊,清點人數的口令聲此起彼伏,看得出來,都沒顯得太過慌亂。

大地還小有抖動,偵察班長魏雨繆換崗回來了,鴨子一樣撇著兩腳一瘸一拐地走來。他在連長疑惑的目光中報告說,崗哨處的圍牆倒了,躲閃不及讓磚頭砸了腳後跟。起褲子時,可以看到鮮血已經洇溼了襪子。衛生員急忙跑出隊列,扶他去包紮。

連長高家鎖滿臉不悅“怎麼是你!”沒有太過慌亂,是因為經過了一次非同小可的演練。

半年前的嚴冬季節,大家接到通知,說近可能有地震,而且是強烈地震。講了地震的特徵,逃生的要領。團裡特別通知說,場邊變壓器木箱處專門設了崗哨,木箱裡放置了倒立的空酒瓶,旁邊還有一面大鑼。不論輪到誰在這裡站崗,聽到酒瓶倒了,也就是地震了,便立即打鑼通知各值班崗哨。緊張空氣就這麼造起來了。1月初,剛過完元旦,西北風颳得嗖嗖的,天正冷得可以。這天夜裡還是一個很警覺的老兵在變壓器旁站崗,當刺骨的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卷著沙塵颳得天昏地暗之時,他裹緊大衣豎起領子,來回踱步。驀然間,一陣風沙撲面而來,木箱門打開了,空酒瓶掉出來骨碌碌滾了好遠。這個老兵二話沒說,快速奔過去抄起大鑼就打。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