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知道我愛的人只穿斜紋布的短褲,瘋了似的大街小巷去找,什麼料子都不肯,只是固執而忠心的要斜紋。

走到夜間商店打烊,腿也快累斷了,找到的只有大胖子穿的五十四號,我無可奈何的買下了。連夜全部拆開剪小,五十四號改成四十二號,第二憔悴不堪的上飛機,見了面衣箱裡拿出兩條新短褲,自己撲倒在上呻,細密的針腳,竟然看不出那不是機器縫出來的東西。

縫紉的習慣便是這麼慢慢養成了,我們不富裕,又是表面上看去樸素,其實小地方依舊挑剔的人,家中修改的衣物總是不斷的。

難得回到自己的國家來,時間緊湊,玩都來不及才是,可是這生活少了一份踏實和責任,竟有些糊的不快樂和茫然。天熱得令人已經放棄了跟它爭長短的志氣。冷氣吵人,電扇不是自然風,窗子不肯開,沒有風吹進來。

整整齊齊的針腳使自己覺得在這件事上近乎苛求,什麼事都不求完美的人,只是在縫紉上付出又付出,要它十全十美。而我,在這份看來也許枯燥又單調的工作裡,的確得到了無以名之的滿足,踏踏實實的縫住了自己的心。

開始縫裙子是在正午父母離家時間,再一抬頭,驚見已是萬家燈火,朦朧的視線裡,一室幽暗,要不是起身開燈,那麼天長地久就是一輩子縫下去都縫不轉的了。

深藍底小白點的長裙只差荷葉邊還沒有上去,對著馬上可以完工的衣服,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喜悅。這便有如旅行一般,眼看目的地到了,心中總有那麼一份不甘心和悵然。

夜來了,擔心父母到了什麼地方會打長途電話回來,萬一電話筒老是擱著,他們一定胡思亂想。當然知道他們擔心什麼,其實他們擔心的事是不會發生的,這便是我的艱難了。

剛剛放好電話,那邊就響過來了,不是父母,是過去童年就認識的玩伴。

“我說你們家電話是壞了?”

“沒有,拿下來了。”

“週末找得到你也是奇蹟!”我在這邊笑著,不說什麼。

“我們一大群老朋友要去跳舞,都是你認識的,一起去吧!”

“不去哦!”

“在陪家裡人?”

“家裡沒人,一直到明天都沒有人呢!”

“那你是誰?不算人嗎?”那邊笑了起來,又說:“出來玩嘛!悶著多寂寞!”

“真的不想去,謝羅!”那邊掛了線,我撲在地上對著那灘裙子突然心慟。要是這條裙子是一幅窗簾呢!要是我縫的是一幅窗簾,那麼永遠永遠回不去了的家又有誰要等待?

冰箱裡一盆愛玉冰,裡面浮著檸檬片,我愛那份素雅,拿來當了晚飯。

吃完飯,倒了一盆冰塊,躺下來將它們統統堆在臉上,一任冷冷的水滴到耳朵和脖子裡去。

電視不好看,冰完了臉再回到裙子上去,該是荷葉邊要縫窄些了。

想到同年齡的那群朋友們還在跳舞,那一針又一針長線便是整整齊齊也亂了心思。即便是跟了去瘋玩,幾小時之後亦是曲終人散,深夜裡跑著喊再見,再見,雖然也是享受,又何苦去湊那份不真實的熱鬧呢!

針線本不說話,可是電話來過之後,一縷縷一寸寸針腳都在輕輕問我:“你的足跡要縫到什麼地方才叫天涯盡頭?”針刺進了手指,緩緩浮出一滴圓圓的血來。痛嗎,一點也不覺得。是手指上一顆怪好看的櫻桃。

這麼漂亮的長裙子,不穿了它去跳圓舞曲,那麼做完了就送人好了。送走了再做一條新的。

鄰居不知哪一家人,每到夜間十二點整,鬧鐘必定大鳴。一定是個苦孩子考學校,大概是吃了晚飯睡一會兒,然後將長長的夜給了書本。

鬧鐘那麼狂暴的聲音,使我嚇了一跳,那時候,正穿了新裙子低頭在綁溜冰鞋。家裡都是地毯,走幾步路都覺得侷促。燠熱的夜,膠水一樣的貼在皮膚上,竟連試滑一下的興致都沒有,懶懶的又脫了鞋子。

聽說青年公園有滑冰場,深夜裡給不給人進去呢!

這座城堡並不是我悉的,拉開窗簾一角看去,外面只是一幢又一幢陌生的公寓,看不見海上升起的那七顆大星。夜,被夏的鬱悶凝住了,不肯過。拂曉遲遲不來,那麼我也去儲藏室裡找我的舊夢吧!

這個房間沒有什麼人進來的,一盞小黃燈昏暗,幾層樟木箱裡放著塵封的故事。

每一次回臺灣來,總想翻翻那本沒有人再記得的厚書,重本紅緞線裝的厚書又被拿了出來,裡面藏著整個家族生命的謎。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