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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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嘉撐著傘，一路小跑到了更衣室，加西亞和其他隊友們臉上都掛著沮喪的神，從更衣室出來。

見到臉焦急的蘇清嘉，加西亞朝她打了個招呼道:“貝拉，你來了啊。”蘇清嘉拉住加西亞，問道:“加西亞，卡洛斯呢？他怎麼沒出來？他還好嗎？”加西亞和隊友對視了兩眼，然後低下頭，這個曾經高傲的少年也不得不面對現實給他們的重大打擊:“卡洛斯他…你還是自己進去看看他吧，他就在更衣室裡。”蘇清嘉向他們道謝，然後轉身跑進了更衣室。

這些年輕的u15隊員們需要休整，他們也需要空間去獨自舐剛剛的戰役帶給他們的創傷。

裝修簡陋的更衣室有些空曠，屋外的雨水還在不斷拍打著窗子。

卡洛斯蜷曲著‮腿雙‬坐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溼嗒嗒的，金髮更是少見的狼狽，蘇清嘉看見他長而捲曲的睫上掛了還未消散的水珠，藍灰的大眼有些無神，空地盯著自己的鞋子。

隨著卡洛斯在場上一次次摔倒，蘇清嘉就知道，她到底忽略了什麼了。跳級上來的年輕的卡洛斯還來不及學習那麼多的經驗，再加上經濟上的負擔，他還尚未擁有對付雨中作戰的工具和意識。

卡洛斯有三雙球鞋——碎釘鞋，膠釘鞋，和鋼釘鞋。

這三雙鞋能夠讓卡洛斯應對不同的場地和打法。讓他一直頂著天才的光芒在拉瑪西亞的綠蔭場上馳騁。

但他唯獨沒有長釘鞋，是的，應付雨戰的長釘鞋卡洛斯並沒有。

那雙藍白相間的新球鞋已經浸滿了雨水，泥巴讓這雙球鞋變得不再光鮮亮麗。卡洛斯身下已經溼了，他身上的雨水不斷地淌，額頭上的摔傷有點嚴重。

他一直沒有動，就那麼呆呆地空地望著自己的球鞋。

1954年7月4，伯爾尼的萬多剋夫體育場內，六萬觀眾目睹了一項足壇史上奇蹟的誕生，那是當年的世界盃決賽，黃金之隊匈牙利慘敗給了西德隊，沒能走上殿堂，痛失世界盃！

這是不可一世的匈牙利隊自從1950年以來輸掉的第一場比賽，而西德隊則成為了第一支贏得世界盃的非種子隊。這就好比中國隊終於突破重圍殺入決賽一樣讓人驚訝。

當時的匈牙利舉全國之力來發展足球運動，鑄造了一支無敵艦隊，然而最後讓匈牙利無奈的是，他們輸給了一場大雨！

是的，一場大雨。

比賽當天還是高照的豔陽天，但賽前，卻奇蹟般的下起了傾盆大雨。高傲的黃金之隊一次又一次在場上滑倒，傳球送球屢屢失誤，而西德隊則穿上了長釘鞋，在泥濘的萬多剋夫球場內反敗為勝，重鑄了國家和民族自信心。

而現在，這個在球場上屢次跌倒的金髮少年也同樣犯了匈牙利隊犯過的錯誤，簡陋的人工草皮在大雨的沖洗下奔跑難度加大，球員們必須依靠長釘鞋來增加抓地的摩擦力，保證自己不至於摔倒。

而這個年輕的十三歲男孩還尚未懂得雨戰的艱難，他依舊穿著鋼釘鞋來踢球。但當他不斷摔倒，幾次把球送出邊線，他才發現，其實他離他的夢想還差得遠。

無論是足球，還是貝拉！

卡洛斯覺得，他就像一個努力攀登比利牛斯山頂的冒險者，在茫茫的林木線以上，飄落的大雪覆蓋了每一寸土地，他沒羅盤，沒有裝備，沒有伴侶，只能一個人去努力，去尋找雪頂的風光。

在攀登的過程中，滿目的白讓他患上雪盲，他開始失去了雙眼…

傘從蘇清嘉手中滑落，她蹲在卡洛斯身邊，積水讓地板有些滑。

“你還好嗎？卡洛斯？”蘇清嘉把自己的聲音努力調整到最輕柔的狀態，她摸了摸這個少年環著的手，像是一塊寒冰。

卡洛斯終於回過神來，他盯著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孩，眼神有了焦距，他微揚起嘴角，道:“貝拉？”蘇清嘉拿出一塊帕子，遞給他:“嗯，是我，你快擦一擦。”接過帕子的那一瞬間，卡洛斯受到蘇清嘉手上的溫暖和柔軟，他不敢過多停留，拿起帕子開始擦拭。

棉質的材料不一會兒就滿了水，卡洛斯的頭髮還是溼答答的，但臉上至少能看了。擦拭的時候，卡洛斯特意放慢了速度。

他細細地嗅著帕子上的香味，那麼淡，又好像那麼濃，一直在他的鼻尖縈繞。

他心裡的忐忑好像就在那麼一剎那，全部消散不見。

卡洛斯選擇今天進行這場對抗賽，他希望他能在比賽中表現良好，用全部的努力去踢進每一個球，傳好每一個球，打好每一次助攻。

他想要把這場比賽送給這個美好純潔的女孩，送給他的東方天使——每一次進球，都只為了你。

但人工草皮上雨水的味道讓他嚐到了挫敗，他在時隔多的重逢上如此狼狽！

被隊友攙扶下場的時候，他真的很想甩開所有人，找個安全的殼子藏起來，沒有雨水，沒有失敗，沒有貝拉對他的失望。

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真的沒有力氣了。

加西亞把他送到更衣室後讓他脫下了腳下的鞋，阿萊克斯教練安了所有人，這位也叫加西亞的老教練道:“我欣賞你們的勇氣，敢於向u16挑戰，雖然結果可能並不理想，但這是一次極其寶貴的成功。”然後他蹲下來，拿起了卡洛斯那雙泥濘不堪的藍白球鞋，卡洛斯從他眼底看出了遺憾和懊喪:“卡洛斯，你知道球員必須要準備著長釘鞋嗎？”卡洛斯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道:“教練，我知道。”

“唉，卡洛斯，算了，就當是一次教訓吧，沒關係，還有機會。明年你們就是u16，會學到更多，也會更強。”阿萊克斯嘆了口氣，他知道卡洛斯為什麼沒有換上長釘鞋。

對於這個沒有父母的金髮少年來說，一雙標準的長釘鞋，實在是價格昂貴，而且青少年正是發育的時候，過不了多久，鞋子就穿不上了，更不要提青訓營為了孩子們的身體著想，從來都不會讓他們在雨天裡訓練。久而久之，卡洛斯就放棄了準備長釘鞋的打算。

一個強健的身體對運動員來說實在是寶貴，拉瑪西亞不願意天才們還沒放出光芒就隕落在泥土裡。每年高昂的培訓費用讓他們也沒有底氣去賭。

阿萊克斯再次安了他們，並讓他們去宿舍洗澡換衣服，食堂會為他們準備‮物藥‬，預防冒。

但卡洛斯沒有走，他知道，這場比賽之所以會輸掉，完全是因為自己，一個沒有中場的隊伍，就像無頭蒼蠅，沒有目標，到處亂竄。

他引以為傲的技術和速度在一雙長釘鞋面前成了笑話。

呵，笑話。

原來他不過一個笑話。卡洛斯不敢走出這間更衣室，他害怕看見那片還在雨裡浸泡的人工草皮，他害怕看見場邊的分數牌，他害怕看見球門裡沾了泥水的足球。

但當貝拉為他遞上帕子的一剎那，他恍然覺得，這一切都沒什麼好害怕。

卡洛斯看見在她琥珀的大眼裡，盛滿了巴羅那的太陽。

足夠溫暖他寒冷的身軀。

蘇清嘉看他擦得慢，又拿出了一塊帕子，替他擦了擦蜷在一起的亂糟糟的金髮。

蘇清嘉站起來的時候，卡洛斯的頭到她的的高度，比帕子上更濃郁卻清甜的香味整個環繞著他，他覺全全身都開始發熱，臉一點點紅了起來。

“好了，擦得差不多了。”卡洛斯的金髮蓬鬆了起來，蘇清嘉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終於不是一隻落水的拉布拉多了。現在是半乾的拉布拉多。”卡洛斯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咬了咬嘴，他抬起頭，道:“貝拉，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很慘？”蘇清嘉搖搖頭，笑意甜甜:“不會啊，你表現得很好，你摔倒那麼多次都還是努力站起來了，你很勇敢，要是我，就肯定放棄了。”她認真地注視著這個男孩，道:“卡洛斯，說實話，你能夠一直奮戰到最後一刻，就已經是值得所有人欣喜的了。你有一顆堅強的心。”她很喜歡這個堅強勇敢的少年，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樣，他始終在奔跑，在奮鬥。她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

卡洛斯覺頭有點暈乎乎地，他突然像是從低於來到了天堂，這裡全是溫暖和甜，他低低地問了一句“所以，你也會為我欣喜嗎？”蘇清嘉有點愣神，她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張粉的卡片，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就當是最好的朋友，你會為我開心嗎？”卡洛斯補充道，他看出了她的為難。

那雙藍灰眼眸裡是濃濃的期許，碎光從他眼底掠過，蘇清嘉點點頭，道:“就當是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很為你開心，卡洛斯，你是一個小英雄。”卡洛斯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覺自己暈的更厲害了，他覺得可能是太動了的原因“貝拉，總有一天，我會告訴所有人，你是一個偉大的球探，你發現了一個偉大的球員。”你的名字會和我一起出現在每一份報紙上，他在心裡補充道。

他期待地看著蘇清嘉細膩白皙的臉龐，就像童話裡的白雪公主，然後這位公主把手抬了起來，放在了他的臉頰上，他暈乎乎地把自己的眼睛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