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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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紅馬木木地看著絳杈,像完全不認識它;又像太識了,識得已疲沓,失去了任何興致。甚至,當絳杈最後近一步時,它居然害怕似的後退起來。絳杈不解了:這是它的紅馬、它暴君一樣威嚴的情侶嗎?它又湊近些,發覺它只有原來的形,神卻失去了。它跟著人們規規矩矩地走了,一舉一動都顯得被動,容易擺佈。絳杈跟著它走了一段,它對它種種親暱都無所謂。

絳杈委屈沖天地高叫一聲。這是過去的紅馬最悉的歌喉,而紅馬只顧跟人規規矩矩地走,遛著彎,連頭也不回。

絳杈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天地顛倒的變故。它蹦跳著,被一腔無以抒發的情慾折磨得要死要活。

紅馬悲慘長嘶一聲。它看著蒼天,天不是藍,而是紫;紫漸暗變黑,一滴巨大的雄血漬濺在天幕上。它不動了,不掙扎了,疼痛一過去,什麼都平息了。隨著蒼天上那滴血越來越大,它到世界徹底變了個樣,平平的草灘,淡淡的山影,全都慘白慘白。原來就是這樣一個單調平淡的世界,一切生命都還這樣興致地活在其中。它到乏力、乏趣。當它慢慢支撐起身體,天和地調整了位置。那巨大的血滴乾了,成了塊不乾不淨的血痂。它站穩,同時到了毀滅和新生。人們漸漸攏向它,它覺得他們個個都頂天立地,強壯無比。

它頭一次認清人。人就是永遠凌駕於馬之上,掌握著馬的生死甚至別的力大無窮又足智多謀的兩足動物。

人後面走來了那匹紅的母馬。你歡蹦亂跳什麼呢?你這匹傻里傻氣的母傢伙。我走了。人要我往哪走我就往哪走。煩惱和歡樂一齊去掉,也好。別這樣跟著我,別來煩我,以後屬於我的就是吃喝與賣命。請離開我吧,因為我再也不認為你美。

小點兒匆匆從牧點趕回,一見獸醫就愣住了。

“不認識啦?我是你姑父。”他憂鬱地笑笑,其實是解嘲地咧了咧嘴。

“你還是那樣。”他說。其實他幾乎不敢認她了。她很黑,雙頰上也有了兩塊發亮的高原紅。黑黑的小臉盤上,五官似乎都經過了誇大,暗影比過去顯著,使它美麗的輪廓更清晰。她乍一看已經不美了,仔細看卻更美。行啦,她既保住了美貌又獲得了永久的面具,看來她如願以償把自己徹底地隱藏了。

“謝謝你,姑父。我知道我的正式職工身份是你搞到的。”她避開他的目光說。他與她並排騎著馬向前走。

“主要還是靠你那張假證明。”他說“再說現在這事好辦極了,知青都在鬧著回城,人走得差不多了。”

“恐怕你還是破費了…”

“真有禮貌。”他暴發地笑了幾聲,突然收住聲說:“我戒了酒,戒了煙,你還想我怎樣?”她頻頻閃動著睫,像躲打。他的意思是我潔身自好一直苦等著你,你可不要做得太過分。小點兒一下抬起頭,正視他:“你賭博。”

“但是沒有賭贏過。”他也正視她“你知道我賭?很好。知道就好。恐怕也曉得我為啥去賭。現在好了,輸得好乾淨。古時人說:賭近盜,近殺。”他冷笑著打量她“你不要謝我,我沒為你的工作花一個錢渣。”她穿一件大軍裝,頭髮梳得簡單利索,馬顛動時,她部竟失去了以往人的顫動。

“好傢伙,你可真像個好姑娘。”她為他這句話羞惱地紅了臉。接著她對他說了你好生些、別再念我之類的話。她說著便勒轉馬頭。他一把拉住她的韁,既而攥住她的手;直到她答應某天晚上赴約,他才放她轉去。

自從閹了紅馬之後,絳杈越來越狂躁。它在發情期,卻對任何一匹深懷誠意的雄馬都又踢又咬,它無端地跑來奔去,攪得一整群馬都六神無主。沒人能止住它,它不吃不喝,嘴綻出無數細碎的血口,腳跛得更兇。人們說,絳杈成了個瘋婆子。叔叔這天來了。他送走紅馬,現在有足夠力來收拾這匹害相思病的痴母馬。

他冷冷地抱著膀子,看它瘋夠。它那種既悲哀又風騷的尖叫讓他膩透了。他向身後伸出手:把那老牛皮鞭給老子拿來。那條鞭子被柯丹扔到他腳邊,未等他去拾,它已在原地自行扭動伸縮,如一條噬血的巨大水蛭。

叔叔掂起它,大步走進馬群,隨意滾上一匹壯實的白閹馬。絳杈見他衝過來,以及那動彈不已的紫紅髮黑的皮鞭時,頓時膽怯了,一步步退縮,然後站住。三長一短的腿使它與肩扭著,極度的痛苦中仍透著幾分妖嬈。叔叔想:它真像個又美又賤的小婦人。

叔叔突然從身後舞出長鞭。對處罰作了充足準備的絳杈仍被這一鞭得直打跌。它慘號一聲便跑。但它畢竟是匹殘馬,很快被叔叔的肥壯白馬追上。叔叔使白馬與它平行,這樣起來十分方便。絳杈的紅鬃被斷,血光一樣飛濺起來。

一直追打到牧馬班的宿地。絳杈投奔一般一頭扎進房門。這下它的禍惹得更大了,屋裡被它衝撞得一片狼藉。

它知道已無處可逃。叔叔跳下馬,將它牽出門。任他打得皮開綻,它也不再動一下。每一鞭帶來的劇痛都使它猛地打個。正打草的姑娘們一齊趕來,她們被驚天動地的鞭撻聲所震懾,立在旁邊像一群木偶。老皮鞭得地皮一陣陣發麻。絳杈美麗高貴的皮漸漸成了斑駁的瘌痢,它除了痙攣著打,不作任何逃避和躲閃。它那樣子是任憑他打到死。

“別打它了!”幾個姑娘為絳杈的慘狀痛心,她們對它連來的反常表現懷有一種極難言喻的理解。她們甚至據某種共通的信號,知它內心的痛楚遠甚於體,因此叔叔打得再痛,無非是使它內外兩種痛苦漸漸協調。

“你會打死它的!”老杜喊道,淚水頓時淌了滿臉。

叔叔用極其平淡的聲音說:“打死它就安生了,你們也安生了。”老杜突然“啊”的一聲雙手捂住臉,人們見她手縫裡大股的淚溢出來。她蹲下,然後跪下,那溢出的淚水中漸漸滲進了血。姑娘們不知她怎麼了,用力掰開她的手,又一股鮮血從她嘴裡湧出,泛著溫的泡沫。她的息越發像腔裡揣了個水泵。大家想起,從她掉進冰窟窿被救活,氣聲就變得古怪,此刻總算泵壓出血來。

所有姑娘都嗚嗚大哭。叔叔奇怪地歇下手,扭頭一看,她們都哭矮了一截;再仔細看,她們原是齊齊地跪在那裡。他到見了鬼,打匹馬,治治這匹騷母馬的無理取鬧,她們鬧什麼。

“都給我立正!”

“別打啦!

”幾條尖嗓門一齊哭叫。

“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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