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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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道歉,玫,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我喜歡你,可是你不能誤解我。”他說得很認真。
安德烈真是個英俊的男孩兒,連生氣的時候都讓人心折,我把手在褲兜裡,看著他笑“安德烈,你真象個孩子。中國有句老話,叫做近墨者黑,總有一天,你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望著我“也許你說得對,警局已經三個月沒有發薪了,人總要活下去。”他說的是實情。一個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納(烏克蘭貨幣),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烏克蘭,經濟已經開始復甦,但平均收入仍低於國內,物價卻比國內高出一倍有餘。進入天寒地凍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貴得讓人乍舌,西紅柿每公斤接近八個美金,黃瓜則超過十二個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費,也只能偶爾打打牙祭,而當地人的餐桌上,僅有土豆、洋蔥和胡蘿蔔,吃到人反胃。
我聳聳肩,學著瓦西里的口氣說:“算了,安德烈同志,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跟我走,我請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興。我走過去接受他的擁抱,然後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
來烏克蘭四個月,對斯拉夫民族表示親熱的方式,我從最初的惶恐已經逐漸適應,但和男實施起來還是不大自然。不過在安德烈面前,我總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輕佻,也許是他太實在,很容易就讓人消除戒心。
酒館裡人聲嘈雜,擠滿了口沫飛濺的當地居民。安德烈護著我穿過櫃檯前的人群,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裡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夾著俄文單詞,我默默聽著。
其實社會的變革,也就兩種方式,要麼像鈍刀子拉似的和平演變,要麼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劇變。反正承受家國劫難的,永遠是底層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數前蘇聯人一樣,他們無限懷念蘇維埃解體前的生活水平,那時的盧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之一,而如今的俄羅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兌換到四百盧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烏克蘭最大造船廠的工程師,五十年代在中國工作過,所以安德烈也能說幾句蹩腳的中文。他們家在蘇聯解體前,曾屬於生活優裕的中上階層,九一年之後則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學修的是西方文學史,畢業後卻設法加入了警局,因為警察至少職業穩定,又比一般的公務員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終於瞅了個空子進話,問出心中埋藏許久的疑問“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什麼樣子?”我一直想
明白,我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非常狼狽。”他看著我,眼底有一絲柔軟的笑意“一直在哭,臉上身上全是血,我以為你受了傷,讓女警替你洗過臉,才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就把你帶進問訊室,後來的事,你應該都記得。”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孫嘉遇說的差不多。我紅著臉問:“就這些?”他眨眨眼“就這些。”
“現場不是還有一箇中國人嘛,他說了些什麼?”
“你說的,是那個姓孫的中國人?”他看著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終搖搖頭“和你一樣,什麼也沒說。你認識他?”
“不,只是好奇。”望著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覺得心虛“你幹嘛這種表情?”
“幸好你不認識他。”他慢地說“否則我們兩個就不能坐在這裡喝酒了。”
“為什麼?”我睜大雙眼。
“孫一直是稅警和警察的目標。幾進幾齣警局,沒有足夠的證據,每次只能不了了之。”我有點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孫嘉遇相,作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遲疑地問“每次都要花錢才能放人是吧?”安德烈緊閉雙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經默認。
我冷笑一聲:“剛才還說不黑呢,中國人在你們烏克蘭警察眼裡,就是花旗銀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搖頭“你聽說過‘灰清關’嗎?”我點點頭。
“孫就有一家這樣的清關公司,他幫助進口商偷稅漏稅和走私!”
“那又怎麼樣?”我瞪著他。
對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極大的震驚。他湊近我,將近一釐米的棕長睫下是碧藍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國人,可這裡是烏克蘭的土地,如果他違法就要接受懲罰。”我不快地閉上嘴,表示和他無話可說。說我幼稚,其實他才是真正的純情。
灰清關是獨聯體國家的一道獨特風景,出關的進口商品,不論貴賤,攏堆兒按貨櫃算錢,沒有任何清關單據,貨主從此禍福自擔。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內幕,但也知道這種清關公司,基本上都有當權的大人物做後臺。簡單說,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結,如果沒有烏克蘭當地政府的默許,灰清關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烏克蘭的華商,提起灰清關恨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按照正常的清關程序,進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徵稅。以廉價為賣點的中國商品,不走點歪門
道,難道讓那些批發商喝西北風?
不過我確實沒想到,孫嘉遇做的竟是這一行,一直以為他是進口批發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