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紫羅衫動紅燭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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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快步走到亭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聲道:“此人厲害,不可輕敵。”袁紫衣眼皮低垂,細聲道:“我多次壞你大事,你不怪我嗎?”邊一句話胡斐卻答不上來,說是不怪,是她接連三次將鳳天南從自己手底下救出;說是怪她罷,瞧著她若有情、若無情的眼波,卻又怎能怪得?

袁紫衣見胡斐走入亭來教自己提防,早是芳心大,她本心存驚疑,生怕鬥不過這位八卦門的高手,這時神一振,勇氣倍增,低聲道:“你放心!”足尖一登,躍上一張圓凳,說道:“王老師,八卦門的功夫,講究足踏八卦方位,乾、坤、巽、坎、震、兌、離、艮,咱們便在這些凳上過過招。”王劍英道:“好!”慢慢踏上圓凳,雙手互圈,一掌領前,一掌居後。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退出亭子。

袁紫衣道:“素聞八卦門中王氏兄弟英傑齊名,待會王老師敗了之後,令弟還打不打呢?”王劍英生凝重,聽了這話卻也忍不住氣往上衝,依她說來,似乎還沒動手,自己已然敗定。他本就不善言辭,盛怒之下,更是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王劍傑怒道:“小丫頭胡說八道,你只須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咱兄弟倆從此不使八卦掌。”須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尋常武師連他們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王劍傑一出口竟說到一百招,卻也是絲毫沒小覷了她。

袁紫衣斜眼相睨,冷冷地道:“我擊敗令兄之後,算不算八卦門的掌門?你還打不打?”王劍傑道:“你先吹什麼?打得贏我哥哥再說不遲。”袁紫衣道:“我便是要問一個明白。”王劍傑尚未答話,王劍英問道:“尊師是誰?”袁紫衣道:“你問我師承幹嗎?”她烏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轉,已明其意,說道:“嗯,王老師是動了真怒,要下殺手,所以先問一問我師父。我師父名頭太響,說出來嚇壞了你。我不抬師父出來。你儘管使你八卦門的絕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你便打死了我,我師父也不怪你。”這幾句話正說中了王劍英的心事,他見袁紫衣先和胡斐相鬥,跟著制住秦耐之,出手著實不俗,定是大有來頭,若是下重手傷了她,她師父後找場,多半極難應付,聽她這般說,便道:“這裡各位都是見證。”呼的一掌,面擊出,掌力未施,身隨掌起,踏坤奔離,足下已移動了方位。別瞧他身軀肥大,八卦門輕功一使出,竟如飛燕掠波一般。

袁紫衣斜掌卸力,自艮追震,手上使的固是八卦掌,腳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王劍英連劈數掌,都給她一一卸開。兩人繞著圓桌,在十二隻石凳上奔馳旋轉,倒似小兒捉藏一般,但越轉越快,衣襟生風。

王劍英心想:“這丫頭心思靈巧,誘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換掌。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但中間擋著一張圓桌,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又想:“這丫頭武功甚雜,居然將我門中的八卦掌使得頭頭是道,我何必用尋常掌法跟她糾纏?”猛地裡一聲長嘯,腳步錯亂,手掌歪斜,竟使出了他父親威震河朔王維揚的家傳絕技“八陣八卦掌”來。

這一路掌法王維揚只傳兩個兒子,連外姓的弟子如商劍鳴等也均不傳,那是在八卦掌中夾了八陣圖之法:天陣居乾為天門,地陣居坤為地門,風陣居巽為風門,雲陣居震為雲門,飛龍居坎為飛龍門,武翼居兌為武翼門,鳥翔居離為鳥翔門,蜿盤居艮為蜿盤門;天地風雲為四正門,龍虎鳥蜿為四奇門;乾坤艮巽為闔門,坎離震兌為開門。這四正四奇,四開四闔,用到武學之上,霎時之間變化奇幻,雖是在小小一個涼亭之中,隱隱有佈陣而戰之意。

這八陣八卦掌袁紫衣別說沒有學過,連聽也沒有聽過,只因這是王維揚的不傳之秘,以她師父武學之淵博當世無雙,卻也是有所未知。袁紫衣只接得數掌,登時眼花繚亂,暗暗叫苦。胡斐站在亭外掠陣,也知情勢不妙,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說要奪八卦門掌門,自己決不能手相助,眼見王劍英越打越佔上風,正沒做理會處,忽見袁紫衣左足一登,躍上桌面,說道:“凳子上施展不開,咱們在桌上鬥鬥。王老師,可不許踏碎了茶碗果碟。”王劍英一言不發,跟著上了桌面,這時兩人相距近了,袁紫衣無可取巧,對方拍擊過來的掌拳,勢須硬接硬架,但腳下卻佔了便宜。原來桌上放著十二隻茶碗,四盤果子,全是散落亂置,這可不同梅花樁、青竹陣每一處落足點均有規律,王劍英的八陣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強,一上梅花樁,變化既受限制,威力便已相應減弱。這時在這桌面之上,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盤,為這刁鑽的丫頭所笑,當下儘量不移腳步,一味催動掌力,自忖不憑腳步掌法之妙,單靠深厚的內功,就能將她毀在一雙掌之下。

但聽得掌風呼呼,亭畔的花朵為他掌力所,片片落英,飛舞而下。

當袁紫衣躍上桌面之時,早已計及利害,眼見對方一掌掌如疾風驟雨般擊到,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竄後躍,並不和他對掌拆解,知道只要和對方雄渾的掌力一粘住,那便脫不了身,只見王劍英右掌虛晃,左掌斜引,右掌正要劈出,她左足尖輕輕一挑,一隻茶碗向他撲面飛去。王劍英吃了一驚,閃身避開,袁紫衣料到他趨避的方位,雙足連挑,七八隻茶碗接二連三的飛將過去。王劍英避開了三隻,終於避不開第四、五隻,啪啪兩聲,打中了他肩頭。他出掌劈開第七、八隻,碗中的茶水茶葉卻淋了他滿頭滿臉,跟著第九、十隻茶碗又擊中口。

王劍英、王劍傑齊聲怒吼,旁觀的汪鐵鶚、褚轟、殷仲翔等也忍不住驚呼,只見最後兩隻茶碗直奔王劍英雙眼。他憤怒已極,猛力一掌擊出。袁紫衣踢茶碗擾敵,原本是等他這一掌,這良機如何肯予錯過?當下身軀一閃,已伸手抓住他的右腕,左手在他的臂彎裡“曲池”一拿,一扭一推,喀的一響,王劍傑大叫“啊喲”聲中,王劍英臂骱已脫。

這一手仍只是尋常“分筋錯骨手”說不上什麼奇妙的家數,只是她出手如電,王劍英竟是閃避不了,致貽終身之羞。

王劍傑雙手一拍,和身向袁紫衣背後撲去。胡斐推出一掌,將他震退三步,說道:“王兄且慢!說好是一個鬥一個。”王劍英面慘白,僵在桌上。袁紫衣心想:“若是輕易放了他,他兄弟回頭找場,我可鬥他們不過!”竟是下手不容情,乘著他無力抗禦之時,喀喇一聲,將他左臂的關節也卸脫了,一指點在他太陽上,喝道:“你這八卦門的掌門讓是不讓?”王劍英閉目待死,更不說話。王劍傑喝道:“快放我兄長,你要做掌門,做你的便是。”袁紫衣道:“說話可要算數?”王劍傑道:“算數,算數。”袁紫衣這才微微一笑,躍下桌子。王劍傑負起兄長,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

周鐵鷦道:“姑娘連奪兩家掌門,果然是聰明伶俐,卻不知留下什麼妙計,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這話明明說她不過是使詭計取勝,說不上是真實本領。袁紫衣道:“對付你魔爪雁行門,還用得著智計?你師兄弟三個人是一齊上呢,還是周老師一個人跟我過招?”周鐵鷦淡淡一笑,說道:“袁姑娘此言,真是門縫裡看人,把北京城裡的武師們全都瞧得扁了。

周某打從十三歲上起,從來便是單打獨鬥。”袁紫衣道:“嗯,那你十三歲前,便不是英雄好漢,專愛兩個打一個。”周鐵鷦道:“嘿,我自十三歲起始學藝。”袁紫衣道:“是英雄好漢,生來便是英雄好漢,有的人武藝再高,始終不過是窩囊廢。周老師,我可不是說你。”不知怎的,她對於王劍英、王劍傑兄弟,心中還存著三分佩服,見了周鐵鷦大刺刺地自視極高的神氣,卻是說不出的討厭。

周鐵鷦幾時受過旁人這等羞辱?心中狂怒,嘴裡卻只哼了一聲。汪鐵鶚叫了起來:“小丫頭,跟我大師哥說話,可得客氣些。”袁紫衣知他是個渾人,也不理睬,對周鐵鷦道:“拿出來,放在桌上。”周鐵鷦愕然道:“什麼?”袁紫衣道:“銅鷹鐵雁牌。”一聽到“銅鷹鐵雁牌”五字,周鐵鷦涵養功夫再高,也已不能裝作神自若,大聲道:“啊哈!我門中的事,你倒真知道得不少。”伸手從帶上解下一個錦囊,放在桌上,喝道:“銅鷹鐵雁牌便在這裡,你今先取我姓周的命,再取此牌。”袁紫衣道:“拿出來瞧瞧,誰知道是真是假。”周鐵鷦雙手微微發顫,解開錦囊,取出一塊四寸長、兩寸寬的金牌來,牌上鑲著一隻探爪銅鷹,一隻斜飛鐵雁,正是魔爪雁行門中世代相傳的掌門信牌,凡是本門弟子,見此牌如見掌門人。

原來鷹爪雁行門在明末天啟,崇禎年間,原是武林中一大門派,幾代掌門人都是武功卓絕,門規也極嚴謹。但傳到周鐵鷦、曾鐵鷗等人手裡時,諸弟子為滿清權貴所用,染上了京中豪奢的習氣,武功已遠不如前人。後來直到嘉慶年間,鷹爪雁行門中出了幾個了不起的人物,該門方始中興。

袁紫衣道:“看來像是真的,不過也說不定。”原來她適才和王劍英一番劇鬥,雖然僥倖反敗為勝,內力卻已大耗,這時故意扯淡,一來要怒對手,二來也是歇力養氣。

周鐵鷦見多識廣,如何不知她的心意?當下更不多言,雙手一振一壓,突然躍上涼亭之頂,說道:“咱們越打越高,我便在這亭子頂上領教高招。”須知他的門派以魔爪雁行為名,自是一擅鷹爪擒拿,二擅雁行輕功。他躍上亭頂,存心故居險地,便於施展輕功,與對手作一番生死搏擊,同時令她無法取巧行詭,更有一著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在周鐵鷦心中,袁紫衣武功雖高,終不過是女之輩,真正的勁敵卻是胡斐。

他那知擒拿和輕功這兩門,也正是袁紫衣的專長絕技,他若是見過她和易吉在高桅頂上鬥鞭時那一路驚世駭俗的輕功,也不會躍上這涼亭之頂了。

胡斐見了他這一縱一躍,雖然輕捷,卻決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登時便寬了心,轉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

袁紫衣故意並不炫示,老老實實的躍上亭頂,說道:“看招!”雙手十指拿成鷹爪之式,斜身撲擊。

拳術的爪法,大路分為龍爪、虎爪、鷹爪三種。龍爪是四指併攏,拇指伸展,腕節屈向手心;虎爪是五指各自分開,第二、第三指骨向手心彎曲;鷹爪是四指併攏,拇指張開,五指的第二、第三指骨向手心彎曲。三種爪法各有所長,以龍爪功最為深奧難練。

周鐵鷦見她所使果然是本門家數,心想:“你若用古怪武功,我尚有所忌,你真的使鷹爪雁行功,那可是自尋死路了。”當下雙手也成鷹爪,反手鉤打。

眾人仰首而觀,只見兩人輕身縱躍,接近時擒拿拆打數招,立即退開。這一晚四場鬥,以這一場最為好看,但也以這一場最為兇險。月光之下,亭簷亭角,兩人真如一雙大鳥一般,翻飛搏擊。

驀地裡兩人欺近身處,喀喀數響,袁紫衣一聲呼叱,周鐵鷦長聲大叫,跌下亭來。

周鐵鷦如何跌下,只因兩人手腳太快,旁觀眾人之中,只有胡斐和曾鐵鷗看清楚了。周鐵鷦鬥中使出絕招“四雁南飛”以連環腿連踢對手四腳,踢到第二腿時被袁紫衣以“分筋錯骨手”搶過去卸脫了左腿關節。他這一招‮腿雙‬此起彼落,中途無法收勢,左腿雖已受傷,右腿仍然踢出,袁紫衣對準他膝蓋踹了一腳,右腿受傷更重。旁人卻只見他摔下時肩揹著地,落下後竟不再站起。這涼亭並不甚高,以周鐵鷦的輕身功夫,縱然失手,躍下後決不致便不能起身,難道竟是已受致命重傷?

汪鐵鶚素來敬愛大師兄,大叫:“師哥!”奔近前去,語聲中已帶著哭音。他俯身扶起周鐵鷦,讓他站穩。但周鐵鷦兩腿脫臼,哪裡還能站立?汪鐵鶚扶起他後雙手放開。周鐵鷦呻一聲,又要摔倒。曾鐵鷗低聲罵道:“蠢材!”搶前扶起。他武功在鷹爪雁行門中也算是頂尖兒的好手,只是不會推拿接骨之術,抱起周鐵鷦,便要奔出。

周鐵鷦喝道:“取了鷹雁牌。”曾鐵鷗登時省悟,搶進涼亭,伸手往圓桌上去取金牌,突然頭頂風聲颯然,掌力已然及首。曾鐵鷗右手抱著師兄,左手不及取牌,只得反掌上,哪知這一架卻架了個空。眼前黑影一晃,一人從涼亭頂上翻身而下,已將桌上金牌抓在手中,喝道:“打輸了想賴麼?”正是袁紫衣。

曾鐵鷗又驚又怒,抱著周鐵鷦,僵在亭中,不知該當和袁紫衣拚命,還是先請人去治大師兄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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