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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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說來,這個城堡的遠景是在k的預料之中的。它既不是一個古老的要,也不是一座新穎的大廈,而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建築群,由無數緊緊擠在一起的小型建築物組成,其中有一層的,也有兩層的。倘使k原先不知道它是城堡,可能會把它看作是一座小小的市鎮呢。就目力所及,他望見那兒只有一座高塔,它究竟是屬於一所住宅的呢,還是屬於教堂的,他沒法肯定。一群群烏鴉正繞著高塔飛翔。

k一面向前走,一面盯著城堡看,此外他就什麼也不想。可是當他走近城堡的時候,不大失所望;原來它不過是一座形狀寒倫的市鎮而已,一堆亂七八糟的村舍,如果說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那麼,惟一的優點就是它們都是石頭建築,可是泥灰早已剝落殆盡,石頭也似乎正在風化消蝕。霎時間k想起了他家鄉的村鎮。它決不亞於這座所謂城堡,要是問題只是上這兒來觀光一番的話,那麼,跑這麼遠的路就未免太不值得了,那還不如重訪自己的故鄉,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故鄉去看看了。於是,他在心裡就把家鄉那座教堂的鐘樓同這座在他頭上的高塔作起比較來。家鄉那座鐘樓線條拔,屹然矗立。從底部到頂端扶搖直上,頂上還有蓋著紅瓦的寬闊屋頂,是一座人間的佳構——人們還能造出別的什麼建築來呢?——而且它具有一種比之普通住房更為崇高的目的和比之紛壇繁雜的常生活更為清晰的涵義。而在他上面的這座高塔——惟一看得見的一座高塔——現在看起來顯然是一所住宅,或者是一座主建築的塔樓,從上到下都是圓形的,一部分給常藤親切地覆蓋著,一扇扇小窗子,從常藤裡探出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種好像發著癲狂似的閃光。塔頂蓋著一種像閣樓似的東西,上面的雉諜參差不齊,斷斷續續十分難看,彷彿是一個小孩子的哆哆嗦嗦或者漫不經心的手設計出來的,在蔚藍的蒼穹映襯之下,顯得輪廓分明。猶如一個患著憂鬱狂的人,原來應該把他鎖在家裡最高一層的房間裡,結果卻從屋頂鑽了出來,高高地站立著,讓世界眾目睽睽地望著他。

k重又立停下來,似乎立停了他才有更多的判斷力。但是他卻受到了干擾。他立停的地方是鄉村教堂,那後面就是學校。教堂實際上不過是一所禮拜堂和一些為了供教區居民住用而擴建的像穀倉一樣的附加建築罷了。那學校是一所又長又矮的房子,一副老態龍鍾的神氣,跟土裡土氣的模樣觸目地混合在一起。它坐落在如今已經變成一片雪地的一座圍著籬笆的花園後面。這當兒,孩子們正跟著他們的老師走出來。他們圍擁著他,都仰起頭來盯著他看,同時像連珠炮似地嘰嘰喳喳談著。他們說得那麼快,k簡直沒法子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那位老師是一個肩膀狹窄、身材矮小的青年,走起路來身子直的,可是那樣的姿態倒還並不顯得怎麼可笑。他從遠處就已經用眼睛緊緊盯住了k看了,這也是很自然的,因為眼前除了這些小學生之外,再沒有別人。作為一個外鄉人,尤其因為對方是一個儀表威嚴的小夥子,因此k便首先走上去,說道:"您早,先生。"孩子們彷彿約好了似的,一下子都靜了下來,也許他們的老師喜歡有這麼一種突然的靜默作為他斟酌詞句的準備。"你在看城堡嗎?"他這句話問得比k所預料的溫和,但是他說話的腔調出他並不贊成k這樣的行為。"是的,"k說,"我在這兒是一個外鄉人,我昨天晚上才來到這個村子。"

"你不喜歡城堡嗎?"教師很快又問他。"什麼?"k反問道,他到有點驚奇,於是用緩和的口氣又問了一遍。"我喜不喜歡城堡?為什麼您認為我不喜歡城堡呢?"

"從來沒有一個外鄉人是喜歡城堡的,"教師說。為了免得說錯話,k便改變話題,說道:"我想您是認識伯爵的吧?"

"不認識,"教師說,把身子轉了過去。可是k不願意就這樣給他擺脫掉,便又問道:"怎麼,您不認識伯爵?"

"幹嗎我一定要認識伯爵?"教師低聲地回答說,接著用法語高聲添了一句:"請不要忘記有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場啊。"k抓住這句話作為一個正當的理由,問道:"我改天能來拜訪您嗎,先生?我在這兒得呆一些時候,可我已經到有點寂寞了。我跟那些莊稼漢合不來,我想,我跟城堡恐怕也合不來呢。"

"農民和城堡沒有什麼區別,"教師說。"也許是吧,"k說,"可是這一點並不能改變我的處境。改天我能去拜訪您嗎?"

"我住在天鵝街一個屠夫家裡。"這與其說是邀請,實在還不如說是通知。可是k說:"好,我一定去看您。"教師點了點頭,便領著他那群孩子往前走去,孩子們立刻又叫嚷起來了。他們不久就在那陡峭直下的小路里消失了。

可是k對這次談話到又害怕又氣。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他第一次真正到疲倦起來。他經過的那麼一段漫長的旅程,起先似乎並沒有使他覺得身子怎樣疲乏——在那些子裡,他是多麼從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呵!——可是現在他到勞累的後果了,而且是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刻。他到自己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渴望,想結識一些新的朋友,可是每當結識一個朋友,似乎又只是增加他的厭倦。儘管如此,在目前的情況下,假使他一定要叫自己繼續往前走,至少走到城堡入口那兒,那他的氣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因此,他又走起來了,可是路實在很長。因為他走的這條村子的大街本通不到城堡的山岡,它只是向著城堡的山岡,接著彷彿是經過匠心設計似的,便巧妙地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雖然並沒有離開城堡,可是也一步沒有靠近它。每轉一個彎,k就指望大路又會靠近城堡,也就因為這個緣故,他才繼續向前走著。儘管他已經筋疲力盡,他卻決不願意離開這條街道。再說這個村子居然這麼長,也使他到納罕,它彷彿沒有個盡頭似的。他走啊走的,只看到一幢接著一幢的式樣相同的小房子,冰霜封凍的窗玻璃,皚皚的白雪,沒有一個人影兒——可是最後他到底掙脫了這條宮似的大街,逃進了一條小巷。這兒雪積得更深,你得花很大的勁才能把腳從雪地裡拔出來,這是非常累人的,搞得渾身大汗。他猛地立停下來,再也走不動了。

好啦,他到底不是在一座荒島上,在他的左右兩邊全是茅屋。他捏了一個雪球朝一扇窗子扔過去。立刻有人把門打開了——這是他跑遍全村打開的第一扇門,——門口出現了一個穿著褐皮襖的老農夫,腦袋向一邊歪著,顯出一副衰弱而和善的模樣。"我可以在你家歇一會兒嗎?"k問道。"我累極啦。"他沒有聽見老頭兒的答話,但是懷著的心情看著一塊木板向他身邊推過來,準備把他從雪裡搭救出來,於是他跨上幾步,就走進了廚房。

這是一間很大的廚房,屋子裡光線很暗。從外面進來,起先什麼也看不清。k在一隻洗衣桶上絆了一,一隻女人的手把他扶住了。一個角落裡傳來了孩子們的大聲號哭。另一個角落裡湧出一陣陣水蒸氣,把本來已經很暗的屋子變得更暗了。k像是站在雲端裡一樣。"他準是喝醉了,"有人在這樣說。"你是誰?"有人嚇唬地大聲喝問著,接著,顯然是對老頭兒說的:"你幹嗎讓他進來?難道咱們要把街上每一個遊蕩的人都帶到家裡來嗎?"

"我是伯爵的土地測量員,"k說,在這個他仍舊看不見的人面前,他竭力給自己辯護著。"哦,這是土地測量員!"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接著是一片沉默。"那麼。你認識我?"k問道。"當然,"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簡短地說道。但是,人家認識他,這似乎並不就是一種介紹。

最後,水蒸氣淡了一些,k漸漸地也看得清周圍的情景了。這天似乎是一個大掃除的子,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人在洗衣服。可是水蒸氣正從另一個角落裡冒出來,那兒有一隻大木桶,k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大的木桶,簡直有兩張那麼寬,兩個男人正在冒著熱氣的水裡洗澡。但教他更驚奇(雖然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教他那麼驚奇)的是右邊角落裡的情景。後牆上有一個很大的窗,這是後牆上僅有的一個窗,一道淡淡的雪一般的白光從窗進來,這顯然是從院子裡進來的。白光照在一個女人身上,使她身上的衣服閃耀著一種像絲綢般的光彩。這個女人幾乎斜臥在一張高高的靠椅裡。她正抱著一個嬰兒在餵,好幾個孩子圍在她的身邊玩耍,他們顯然是農家的孩子。可是這個女人卻似乎屬於另一個階級,當然,即使是莊稼人,在生病或者疲倦的時候也會顯出一副秀氣的樣子來的。

"坐下來!"那兩個男人中間有一個這樣說。他長著滿腮鬍子,老是張開著嘴巴呼哧呼哧地氣。從澡桶邊伸出一隻溼淋淋的手,濺起了水,指著——這是一個有趣的鏡頭——一張長椅,把k淋得滿臉都是熱騰騰的水珠。那個讓k進來的老頭兒直愣愣地坐在那兒出神。k這才算是找到了一個坐位。從這以後,誰也不再去注意他了。在洗衣桶旁邊的那個女人年紀很輕,長得豐滿可愛,她一面於著活兒,一面低聲地哼著歌兒。男人們在澡桶裡踢腿蹬腳、翻來滾去地洗著澡。孩子們想挨近去,總是給他們用水狠狠地潑了回來,水珠甚至濺到k的身上。那躺在靠椅上的那個女人好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屋頂,連懷裡的嬰兒也不瞧一眼。

她構成了一幅美麗、悽苦而凝然不動的畫圖,k準是看了她好大一會兒;在這以後,他一定是睡了,因為當有人大聲喊醒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頭正靠在老頭兒的肩膀上。男人們已經從澡桶裡出來——在澡桶裡打滾的已經是在那個頭髮好看的女人照料下的那些孩子了,——現在他們正衣冠端正地站在k的面前。看起來那個長著滿腮鬍子、嚇唬他的漢子,是這兩個男人中間比較次要的一個。另外那個是子沉靜而思路較慢的人,老是搭拉著腦袋,個兒並不比他的同伴高,鬍子也很少,但是肩膀卻寬闊得多,而且還長著一張闊闊的臉膛。這會兒是他在說話:"你不能呆在這兒,先生。請原諒我們的失禮。"

"我不打算呆在這兒,"k說,"我只是想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已經休息好啦,這會兒我就要走了。"

"我們這樣怠慢客人,你也許會到奇怪,"這個男人說,可是好客不是我們這兒的風俗,對我們來說,客人沒有什麼用處。"也許是因為打了個盹兒,k神多少恢復了一點,知覺也清醒了一點,對方的話說得這樣坦率,倒使他高興起來。他不再到那麼拘束了,握著手杖指指點點的,走近那個躺在靠椅上的女人。他發現自己在這個房間裡是身材最高大的人。

"的確,"k說,"你們要客人有什麼用處呢?可是你們有時也還是需要一個的,比方說,我這個土地測量員。"

"我可不知道,"那人慢騰騰地回答說。"假使說你是給請來的,那可能是我們需要你,那就又當別論了。可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是守著我們的老規矩辦事的,你可不能因此責怪我們。"

"不,不,"k說,"我對你,對這兒的每一個人只有表示。"接著,乘他們不防,他猛地一個轉身,機靈地站到了那個躺著的女人面前。她睜著慵倦的藍眼睛望著他,一條透明的絲頭巾直披到前額,嬰兒已經在她懷裡睡了。"你是誰呀?"k問道,女人輕蔑地——不知道是瞧不起k呢,還是她自己的回答不清楚——回答說:"是從城堡裡來的一個姑娘。"這只不過是一兩秒鐘的事,可是那兩個男人卻已經來到他的身旁,把他推到門口去,彷彿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來說服他,只能一聲不響地使出全身氣力把他推出大門了事。他們這樣的行徑,把那個老頭兒逗得直樂,不住拍起手來。在洗衣桶旁的那個女人也笑了。孩子們也像發了瘋似地突然大叫大嚷起來。

k不久就來到了外面的街上,那兩個男人在門口打量著他。現在雪又下起來了,可是天卻似乎亮了一點。那個滿面鬍子的漢子忍不住喊道:"你要上哪兒去?這條是上城堡去的路,那條可是到村子裡去的。"k沒有答理他,另一個漢子雖說有點靦腆,可是在k看來這兩個人中間還是他比較可親一些,因此轉過身去,對他說:"你是誰?我該謝誰收留了我這一會兒呢?"

"我是製革匠雷斯曼,"這就是回答,"可你不用向誰道謝。"

"好吧,"k說,"或許咱們還會見面的。"

"我可不這樣想,"那人說。在這當兒,那另一個漢子招著手叫喊起來:"阿瑟,你早啊;傑里米亞!"k掉過頭去;這麼說,在這些村街上果然看得見人影啦!有兩個年輕人正從城堡那個方向走來,他們都是中等身材,細挑個兒,穿著一身緊身的衣服,兩個人模樣兒相像,雖然他們的皮膚是暗褐的,可是相形之下,他們黑黑的小山羊鬍子卻顯得分外觸目。因為路上不好走,他們兩個人的細長的腿合著整齊的步伐,邁開了大步走著。"你們上哪兒去?"滿臉鬍子的漢子大聲地問著。他們走得很快,而且不願意停下來,你非得對他們大聲叫喊不可。"我們有公事,"他們一面笑著一面大聲回答。"在哪兒?"

"在客棧裡。"

"我也要上那兒去,"k突然大聲叫了出來,那聲音比其他的人都高。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想跟他們結伴同行,他並不怎麼想跟他們朋友,可是很明顯,他們準是有說有笑的好同伴哩。他們聽到了他的喊聲,但只是點了點頭,接著就跑得沒影兒了。

k仍舊在雪地裡站著,他簡直不想把兩隻腳從雪裡拔出米,因為這樣不過是再把腳陷進去罷了。製革匠和他的夥伴因為終於擺脫了他而到心滿意足,便慢騰騰地側著身子從那扇現在只是半開著的大門裡走進屋去,他們回過頭來看了他兩眼,接著便把他孤零零地撒在下著大雪的門外了。"假使我此刻站在這兒,並不是出於人家有意的安排,而只是偶然碰上這種機遇的話,"他問起了這樣的念頭,"這倒是扮演失望的一個絕妙的場面。"就在這當兒,在他左邊的那所茅屋打開了一扇小窗子,也許因為雪光反的緣故,這扇窗子在關著的時候看起來似乎是深藍的,窗子小得很,打開了以後,你連看一看窗子後面那個人的整個臉孔都看不到,只看得見兩隻眼睛,兩隻衰老的棕眼睛。"他在那兒呢,"k聽見一個女人顫抖的聲音在說話。"那是土地測量員,"一個男人的聲音回答著。接著,那個男人也走到窗口,問道:"你在這兒等著什麼人嗎?"他的語調和神倒並不使人難以親近,可是仍舊好像深怕在自己家門口惹起什麼麻煩來似的。"想等著搭上一輛過路的雪橇,"k說。"這兒是不會有雪橇經過的,"那人說,"這兒沒有車輛來往。"

"可這是上城堡去的大路呀,"k分辨道。"那還是一樣,那還是一樣,"那人帶著一種最後結論的口氣說道,"這兒沒有車輛來往。"接著兩人都不吱聲了。但是那人顯然在想著什麼事情,因為他沒有把窗子關上。"這條路可真是糟透啦,"k說,想引他開口。他得到的惟一回答是:"啊,是的。"但是過了一會兒,他自告奮勇地說道:"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用我的雪橇送你。"

"那就請你送我走吧,"k欣喜地說,"你要多少錢?"

"一個錢也不要,"那人說,這句話大大出於k的意料之外,"喏,你是土地測量員,"那人解釋說,"那你就是城堡的人。你要我把你送到哪兒去呢?"

"上城堡去,"k連忙回答說。"我不願意送你上那兒去,"那人毫不猶豫地說。"可我是城堡的人,"k重複著對方的原話這麼說著。"也許是的吧,"那人簡短地說道。啊,那麼,就把我送到客棧去吧。"

"好,"那人說,"我一會兒就拉著雪橇出來。"從他所有這些言語行動看來,他並不是出於任何特殊友好的願望,而是出於一種自私,憂慮,而且幾乎是裝腔作勢的固執,一心只想把k從自己家門口趕走。

院子的大門打開了,跟著,一隻孱弱的小馬拉著一輛輕便的小雪橇出現了,雪橇很簡單,本沒有什麼坐位,那個漢子一顛一瘸地在後面跟著,顯出一副彎曲背的衰弱樣子。那張又瘦又紅的臉膛,加上鼻子又傷了風,在緊緊裹著一條羊圍巾的脖子相比之下,顯得格外小。顯然這會兒他正害著病,只因為要送走k,這才強打起神出門。k鼓起勇氣向他表示歉意,但是那個漢子揮了揮手把他岔開了。k從他嘴裡就只探聽出來他是一個馬車伕,名叫蓋斯塔克,他之所以駕這輛簡陋的雪橇出來,是因為這輛雪橇正現成放著,要是駕別的雪橇,那就要花費很多時間了。"坐上去吧,"他指著雪橇說。"我可以跟你並排著坐,"k說。"我要步行,"蓋斯塔克說。"幹嗎?"k問道。"我要步行,"蓋斯塔克重複說了一遍,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身子直搖晃,不得不把兩條腿在雪地裡又開站著,同時抓住了雪橇的邊沿。k不再多說,便坐上了雪橇。那人的咳嗽也慢慢地平復了下來。於是,他們趕著雪橇走了。

在他們上面的那座城堡——k原想當天就上那兒去——現在已經開始暗淡下來了,而且又重新退向遠處。但是彷彿要給他一個下次再見的告別信號,城堡上面開始響起了一陣愉快的鐘聲,這陣鐘聲,至少在那一剎那間使他的心卜卜地跳動起來,因為這鐘聲同樣也含著嚇唬他的音調,彷彿是因為他想實現他曖昧的慾望而向他表示威脅似的。這洪亮的鐘聲不久就消逝了,繼之而起的是一陣低微而單調的丁當聲,它可能來自城堡,但也可能是從村裡什麼地方傳來的。這單調的丁當聲,同這種慢騰騰的旅行和那個形狀可怕而又冷漠無情的車伕卻是十分和諧一致。

"我說,"k突然叫喊起來——他們已經走近教堂,離客棧不遠了,因此k覺得可以冒一點險了,——"你居然有這份心腸自願地趕著雪橇送我,我覺得很奇怪;人家容許你這樣做嗎?"蓋斯塔克沒有睬他,只是繼續在那匹小馬駒旁邊默默地走著。"噓!"k叫道,同時從雪橇上颳了一些雪,捏成一個雪球往蓋斯塔克扔去,這一下正扔在他的耳朵上。他這才停下步子,迴轉身來;可是當他這樣挨近了看他的時候——雪橇向前滑了幾步,——k看到他那副好像受過什麼迫害的彎曲背的身軀,面頰一邊平一邊癟進去的又瘦又乏的紅臉膛,張開了嘴巴,出只有幾顆稀疏的牙齒,站在那兒聽他說話的時候,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懷著惡意說的那句話,應該用憐憫的口吻重說一遍,那意思就是說,他,蓋斯塔克,會不會因為給他趕了雪橇而受到處罰。"你說什麼?"蓋斯塔克惑不解地問道,可是不等到回答,他就向小馬駒吆喝了一聲,接著又往前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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