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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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大師詫異地看了周赫煊一眼,笑道:“周老弟所言,甚合吾意!”
“大師也贊成這種觀點?”呂碧城驚訝道,她顯然沒有讀過太虛大師的《真現實論》。
太虛大師指著周赫煊微笑道:“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圓佛即成,是名真現實。周老弟能說出那番話,已窺真現實之境,我也是六年前方才領悟此理。”呂碧城頓時傻眼,因為太虛大師說的那四句偈語,跟周赫煊的一番話相似度極高,兩人的觀點不謀而合。
沉默少許,呂碧城又問:“大師,我修的是淨土宗,你修的是禪宗。周先生曾問我,既然佛與佛沒有區別,那麼禪宗和淨土宗又有何分別?”太虛大師微笑著朝東方一指:“此去上海,可以乘船,可以坐車,兩者又有何區別?”
“殊途同歸而已,”呂碧城雖然聽懂了,但還在糾結,“雖然殊途同歸,可所走道路還是不同的,既然佛是一樣的,為何要選擇不同的道路呢?”太虛大師搖頭道:“你的心亂了!”呂碧城頓時愣住,隨即合十苦笑:“阿彌陀佛,多謝大師開解,曼智確實著相了。”雖然禪宗和淨土宗有著不同的修行方式,但兩派均以“修心”為主。
禪宗講的是定心,要求心歸一處,不生妄念,由定生慧,由慧而得開悟,以得解脫;淨土宗講的是一心不亂,由一心念持佛號,而與佛相應,得佛接引往生。
呂碧城能問出那種問題,說明她的向佛之心已亂,完全違背了淨土宗的宗旨,這兩年的修行成果化作烏有。
太虛大師見呂碧城陷入惑,說道:“何不聽聽弘一師弟怎麼說?”呂碧城疑惑地看向李叔同,只聽李叔同說:“由戒生定,由定發慧,由慧而得解脫。”聽了李叔同這番話,呂碧城愈加
惑,因為李叔同說的是律宗基本法門,跟她提出的疑問完全不沾邊。
所謂旁觀者清,周赫煊坐在旁邊倒是聽明白了。
太虛大師、李叔同和呂碧城三人,分屬佛教的禪宗、律宗和淨土宗三大派別。李叔同故意提起律宗的基本法門,其實是想說堅持自己的修行,不能被別家的言論所困擾,讓呂碧城不要太過著相。
顯然,呂碧城修行不夠,她已經鑽牛角尖了。如果悟不透這個道理,她一輩子都別想進。
周赫煊不再理會呂碧城,而是問道:“太虛大師,弘一法師,兩位對佛與人、與民族、與國家的關係怎麼看?”李叔同回答說:“佛者,覺也,覺了道理,乃能誓捨身犧牲一切,勇猛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唸佛,唸佛必須救國。”愛國者終究是愛國者,即便當了和尚,他還是一個愛國者。
李叔同當年參加過很多救國運動,更是抵制洋貨的堅定奉行者。他以前做老師的時候,學生見他穿的衣服用料很差,於是送給他一件新衣服。李叔同說:“我不穿洋布。”學生說:“此布乃國貨,我們中國也可以製造這種好布了。”李叔同聞言大喜,對那件衣服愛不釋手,直到穿破了也捨不得扔。
即便在李叔同做了和尚以後,他也曾對弟子說:“人生在世,有三大難得。一是中國難得,二是佛法難聞,三是良師難遇。”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在李叔同的心中,國家是排在佛祖前邊的。
周赫煊又扭頭問:“太虛大師覺得呢?”太虛大師的回答完全出乎周赫煊意料之外,他說:“佛是追求自由的現實主義者。佛教的興起,源自於印度社會的自由主義運動,以解放當時的種姓壓迫。當今中國之現實,乃追求國家民族的自由解放,這是學佛之人必須明白的。當時之世,想要修佛有成,必須投身於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這跟釋迦創立佛教的理念是相通的。”
“這跟現實主義有什麼關係?”周赫煊疑惑道。
太虛大師說:“各私見私慾之偏執主義,以及主觀主義,其本源即唯物論、唯我論和唯神輪。以囚於無生物之主觀,窮究無生物之本體,至於脫離現實之純主觀境,若原子等。偏執為現實之本元,依之演為萬有,則為唯物主義之哲學與科學進化論……”周赫煊聽得目瞪口呆。
尼瑪,我只是問一下佛與國家民族的關係,問一下佛學怎麼扯到現實主義,你有必要扯這麼一大堆嗎?
太虛大師足足說了五六分鐘,從唯物主義、進化論,講到唯心主義和道家、儒家,還說佛教的輪迴解脫論屬於印度外道。
厲害了,我的大師。輪迴解脫在你口中,居然都成了旁門左道,你真的是一個和尚嗎?
李叔同聽了不置可否,既不反駁,也不贊同。
呂碧城已經完全懵,太虛大師此時說的一席話,徹底搗碎了她的佛學觀。
其實太虛大師說了那麼多,概括起來很簡單。他認為人的私慾帶來主觀,把人類囚
於繁雜的主觀世界,修佛者應該跳出來,從現實的客觀視角來看待問題,這樣才能
察現實之真相,才能超脫囚籠得到自由解脫。
所以,他說佛是追求自由的現實主義者。而這種自由,也包含著國家和民族的自由,一旦本侵佔全中國,那麼中國的佛教徒就永遠被囚
,永遠無法得到自由超脫。所以,中國佛教徒想要修成正果,必須把
本侵略者趕出去,才能真正的達到大圓滿境。
這屬於顛覆的佛教思想,恐怕在傳統的修佛者看來,太虛大師已經墮入了魔道。
第581章【妖僧】“太虛兄,告辭!”
“周老弟,再會!”周赫煊足足在南普陀寺住了三天,因為他很喜歡跟太虛大師聊天。當然,期間他還參加了寺院的浴佛節,並給佛學院的學僧們做了愛國主義演講。
太虛大和尚的理論很有意思,對佛學有著獨到的見解。他堅決反對“輪迴解脫論”,認為每個人只要打破牢籠,就能即身成佛。
這屬於典型的“禪宗”思想,但又不止於此。因為他還呼籲僧眾積極入世、自力更生、刻苦勞作,甚至把愛國主義跟佛學修行結合在一起,號召僧眾們努力打造人間淨土。
周赫煊最興趣的,還是太虛和尚的史學觀點。他把整個人類的歷史,視為一部“自由與反自由史”,並創作出一部非典型的佛教著作《自由史觀》。
周赫煊還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用佛教觀點來闡述歷史發展。
離開南普陀寺的時候,周赫煊向太虛和尚討了兩本《自由史觀》,作為旅行途中的解悶之物。
船上。
於佩琛氣得差點把書扔海里,憤怒地說:“妖僧,那就是個妖僧!”
“哈哈哈哈!”周赫煊忍不住大笑起來:“太虛大師的觀點很有趣嘛。”於佩琛反駁說:“哪裡是有趣,簡直就是對共產主義的無端抹黑!”周赫煊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佛學的觀點來闡述共產主義,也未嘗不是個有趣的視角。”於佩琛氣得不肯再說話,因為《自由史觀》對她刺太大了。
周赫煊讀起來卻覺格外有意思,他完全把太虛大師的《自由史觀》當成歷史著作來讀,而非是正經的佛教著作。
整本書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總論人類之自由史和反自由史,第二個部分闡述古代專制原理,第三部分闡述近代自由運動,第四部分論述佛教的自由主義觀,第五部分探究自由史觀之下的世界教育、社會經濟和國際政治。
你很難想象,這本書是一個和尚寫出來的。
書中提到老子、莊子、孔子很正常,但他還扯到耶穌、伊甸園、石器時代、原始文明、馴養繁殖、早期神廟、呂底亞(中東古國)、蘇馬達(美索布達米亞平原早期民族)、威爾士(《世界史綱》作者)、馬克思、埃及、印度、蒙古……
其思想觀點是否正確且不談,只據這些內容,就知道太虛和尚是個
通世界史的大學者。
讓於佩琛到生氣的,是本書關於共產主義的論述,那一章的標題叫《唯物的共產帝國主義之反自由》。前面還有兩章分別是《唯神的強權帝國主義之反自由》和《唯我的自利帝國主義之反自由》。
這三章裡頭,太虛大師把世界各大列強噴了個遍,把蘇聯的政體也稱為帝國主義。
咱們隨便摘抄幾段關於共產主義的論述——“產生於近代唯物論科學發達後之社會主義,約為三派:有國家政府者,則有馬克思共產主義與基爾特——同業公所——社會主義;無國家政府者,則為無政府共產主義——安那其主義;無政府黨之口號曰:吾黨無祖國,地球即祖國;吾黨無上帝,自由即上帝;無神、無國家、無政府、無私有財產,但自由於地球而已。”
“故基爾特與安那其,皆自由者而非唯物者也。馬克思共產主義則不然,以唯物史觀主張勞工階級與資產階級戰爭,由勞工奪取國家政府而專掌政權,以實現共產制度之社會者也。於是更加別種原因,而赤俄之唯物的共產帝國主義乘時出現。”僅憑以上這些內容,就知道太虛和尚對共產理論也很有研究,至少分得清共產主義的諸多派別。
他還逮著蘇聯往死裡黑,認為生產資料和勞動力是物質的,共產主義理論也是唯物的,但放到一個國家,很快便成為一種神層面的武器,被蘇聯的政黨首領所支配利用,就像基督教會支配教眾信仰一樣。蘇聯人民雖然推翻了沙俄統治,但卻走向了另一條不自由道路。
於佩琛作為共產主義的信奉者,讀到這些內容當然生氣啊。
當然,太虛和尚不僅黑了蘇聯,他還把世界列強都噴了個遍。或許是怕被封書,太虛和尚順道吹噓了三民主義,但也指出三民主義還不完備,需要繼續努力才行。
周赫煊把這本《自由史觀》讀完,最大的觸就是,太虛和尚是個空想社會主義者……額,準確地說,是個空想佛國主義者。他要創立一個烏托邦式的佛國,也即人間淨土!
在這個佛國裡邊,並非要強迫人人信佛,甚至可以人人都不信佛,而是要使人人自由、人人幸福,人人可以吃飽穿暖、不受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