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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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一開,帶來輕風拂過,程程似是有些寒意,微微蹙眉。卻又很快醒悟這是秦弈來了,眉頭又很快舒展開,抬頭看向門邊,笑意盈盈:“來啦?”細雨滿天風滿院,愁眉斂盡無人見。
秦弈心中忽然就泛起了這樣詩句,也不知為何,明明程程並不是個文青,居雲岫才是,可秦弈在居雲岫身上看見的從來都是飄然如仙的出塵意,偏偏在一個本應更大氣更野蠻的妖王身上總能看見江南煙雨,那傘下的柔婉和輕愁。
彷彿錯覺。
其實就是錯覺吧……程程此身沒修行,是個普通人類,不代表她是個普通人類的思維和靈魂。她的靈魂明明和乘黃一致,只不過分心二用。卻偏偏因為沒有修行的柔弱身體帶來了奇異的受,置身於這種江南煙雨畫卷之中,總能給人一種無助和婉約的錯覺。
見程程而不見乘黃,是秦弈自欺欺人,而程程卻陪著他演這齣戲,彷彿真的是兩個人。
一個因為各種政治考量而不可能跟人類有什麼情的妖王,一個沒有任何修行在妖城之中經營祖輩衣坊的人類少女。
看看這妖城之中的人間錦繡。
這裡不僅有血腥殘酷,也有江南煙雨。
這裡不僅有妖王,還有人類少女。
她願意角扮演,秦弈也願意和她一起演。
“坐。”程程喜滋滋地拉著他的手,在亭臺石桌相對而坐。
桌上已有酒壺,和兩個小杯子。程程替他倒上酒,笑道:“我需要做個啞巴麼?”秦弈笑了:“不要……事實上你也不需要刻意裝成另一個身份,真裝到神分裂就不好了。”
“不是我想裝,也不是你非要看我裝。”程程微微一笑:“你會那麼提,我會那麼應,說明我們有所靈犀。你不想涉足妖城內事,也不想讓我去考慮那些,我是程程,你是秦弈,大家純粹些,是麼?”
“是。我既不想把夜翎當成妖城少主,也不想把程程當成一位妖王。牽扯太多,你煩我也煩,能純粹一些再好不過。夜翎心靈純粹,自然可以,只不知道你行不行。”秦弈舉起酒杯:“不說別的,先為你順利復甦,乾杯。”程程舉杯相碰,兩人同時飲盡。
程程的人身顯然沒有什麼酒量,很快俏臉微紅,盈盈看著他,低聲道:“這酒還滿意麼?也是人類工藝,用的卻是妖城靈谷,仙家同樣能有滋味。”秦弈便道:“是好酒。可惜這樣的靈酒,你喝不了多少。”
“嗯……容易醉。”程程柔聲道:“但沒關係,眼前人是你,我便是醉死過去又何妨?”秦弈微微偏過頭:“不要說這些。”
“那你想聽什麼?”程程道:“拋開妖王之身,你莫非真不知我心意?總不會……還當那是在逗你?”這話已有所指,指的不是眼前這句。
而是很早以前的那一句:“若君有意長留,願託付終生。”那時候以程程的人類身份說出的這句話,是真意。
不是有意勾搭,也不是做戲給虢囂看。
由始至終都是真的。
只不過當妖王的責任牽涉其中,她不敢正視這番真意,秦弈更不敢相信,雙方都當那是調戲。
事過境遷,驀然回首,兩人當然知道,那是真的。
“這錦繡坊,不是我臨時買下來忽悠你的。”程程抿著酒,低聲道:“妖城本來就有審美製衣,並不是茹飲血,不過審美更趨近於人類那些異族部落吧。這裡原本是我母親所在的一家工坊,當然我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織女而不是東主——更確切點說,她只是一個人類奴隸。”秦弈抿酒不言,聽程程講故事。
“她和我父王是怎麼個邂逅的,我不太清楚,總之她變成了父王的奴隸,寵幸了幾次。所謂妖王愛上人類的傳說是假的,只不過是母親運氣特別好……你知道,越強的生命越難以繁衍,跨種族的結合就更難了,別的妖妃死活都沒能結胎,可我母親一個人類卻意外生孕了。”說到這裡,程程有些嘲諷:“所謂血統的純淨,可比不上絕後的危機。母親從人類變成了王后就這麼簡單。這錦繡坊也被留做紀念,成為王室產業之一。所以我就是東主,我的人身常駐這裡,我還親自設計過衣服花式呢,從人類那裡學的哦,可沒騙你。”秦弈笑笑:“嗯,妖城之中的人間錦繡。從前因,到現在,都是。”不僅是這座錦繡坊,這最多隻算個縮影。這妖城的人間錦繡,體現在很多人類的制度和文明方面,與群妖不同,這全是程程一力提倡而成。
程程嫵媚地託著腮,問道:“其實……秦弈你知道嗎,和妖怪結合誕生的後代,血統同樣不純,為什麼沒有人在意?”秦弈怔了怔,他之前還沒往這裡想,這麼一說也對啊,和其他妖族誕生的後代哪來的純血,為啥他們不在意,所以還是歧視人類吧?
“並不單純是歧視人類的問題,而是意識,統治危機。”程程淡淡道:“我生而為王,他們是沒辦法選擇的。但我有人類血脈,自然就有了人類偏向,我會提拔人類工匠,甚至在一些要務部門都有人類參謀,妖怪吃人不能隨便吃,要有認證報備,諸如此類。若不是因為我確實是最強者,恐怕白國都造反幾波了。之前虢囂二國也沒少拿這種事來煽動我白國,只是都被我鎮壓了而已。”秦弈終於明白鷹厲他們真正的憂慮在哪裡了。
這玩意可比單單血脈純粹的事情嚴重啊,嚴重很多。
“如果我的後代又是人類結合而生,將來的妖城必然變天,所有妖怪都無法忍受,他們寧願我隨便找個妖怪嫁了,也不願我找個人類——哦,除了夜翎。”程程神肅然:“我說的是所有妖怪,不是鷹厲等少數人的問題,是所有。這所有裡……包括乘黃。”當年的對話再度泛過腦海:“都是圖謀人財兩得者,並無真心人。”妖怪們倒也未必是圖謀人財兩得,他們為的東西更復雜,總之真心人是肯定沒有的。
然而——“祖宗心血不可棄”,這是她的責任。
所以其實一切脈絡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說完了,每一句都是真的。
秦弈默然,半晌才舉杯道:“知道了。喝酒吧。”程程按住了酒杯,低聲道:“可我是程程,我是人類,不是乘黃。我不求你的長留,若我跟你走,你要不要我?”秦弈手上微微一抖,一滴酒灑落石桌,慢慢溢散開,彷彿一朵桃花。
程程終於也舉起自己的酒杯,一字字道:“我有雙身,妖身為王,人身侍君。君若有意,便共飲此杯。”第三百二十九章我不同意秦弈端著酒杯,久久沒有去碰杯。
甚至慢慢還放下了。
程程看著他的動作,眼中漸漸有了些失望。
他這是……不願意帶她走?
是嫌這人身只是累贅呢,還是本就對她無意?
秦弈沒有去碰杯,沒有“共飲”,慢慢把酒杯送到邊,自己啜了一口,繼而放了下來,很平靜地道:“我不同意。”程程的神
徹底失望下去,那溫婉的眼神慢慢的有了點冷意。
她原本很慶幸自己有如此雙身,似乎有了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但他不同意……他無意,那一切都是空談。
正待她想說什麼,秦弈提前開口:“你的雙身,不是兩個人,不是妹妹跟我走,而姐姐做妖王……這是兩回事。”程程怔了怔,卻聽秦弈慢慢續道:“那個妖王也是你,她若是會隨便招贅個什麼妖怪,那算什麼?我算和誰連襟了呢,還是和誰異路同途?”程程居然無意識地撓了撓頭,咀嚼了兩遍最後那個詞,才猛然醒悟那是什麼意思。大眼睛瞪大了起來,彷彿不認識一樣打量秦弈。
“怎麼,真以為我是個君子,不會汙的嗎?”秦弈面無表情:“我不但很汙,還很自私。”蘇點了個贊。它坐在
子裡吃瓜看戲有一陣了,這齣戲很好玩啊。
程程的神越來越古怪。直到這時候她都說不出半句話來,彷彿真的被施術變成了啞女。
秦弈嘆了口氣:“其實我倒想讓你想清楚……無論是曾經的啞女,還是如今的你,好像都是因為被我救了之後動了念。我不知道你瞭解我多少,也不知道這種情是否牢靠,會不會又是遇到什麼情況就可以捨棄……”程程又想開口,秦弈再度擺手把她的話壓了回去:“別誤會,我不是記仇,而是真的在考慮你吃藥之前說的那句:當你不再虛弱的時候,行事是否相同。我建議你想清楚,也給我時間想清楚,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隻貪你美
……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得到答案,這時候得出的答案未必是正確的。”程程終於笑了起來,總算蹦出來兩個字:“迂腐。”
“難道你真的希望我借妖狐血,把兩個你都上了,無情走人?”
“或許那對你對我,都算好事。當初我曾坑過你,被你玩丟棄,或許也是我應得的報應。”
“我不這麼覺得。”
“其實你要的報應更狠吧,你要的是我的心?”兩人終於都住了口,程程的笑意越發擴散,秦弈還是沒有表情,其實是本不知道怎麼回答程程最後這一句。
可能……確實有點這種念頭?
秦弈不確定。
過了好一陣子,程程才笑道:“你言下之意,沒有馬上就走?”不去追問了,秦弈竟覺得有點冷汗隱隱。他吁了口氣,順著轉開話題:“是,我在妖城修行一段時
,還望大王關照。”
“是哪個偽君子說,不希望這個程程和妖王掛上關係?”
“咳咳,只是走個後門,又不是什麼妖族內事……”程程媚聲道:“原來你喜歡後門?不是不可以的哦……”
“……”秦弈擦汗。汙還是你狐狸汙,我們不說了行不行。
“行吧。既然你沒有馬上就走,那我們子還長。”程程舉杯,柔聲道:“來,乾杯,此杯無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