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之絮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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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了那片血的方向。白的髮在其中相當顯眼，破碎的綠則點綴其中。猞猁血紅的雙眼死死地望著我，她的身體早已被恐魚啃食得七零八落，渾身滿是撕咬的傷痕，舊高大的元素生物則在她的身邊破碎一地，好似被孩子摔爛的玩具。而當凱爾希再一次開口，那細若蚊吶的聲音也失去了往的犀利:「咳，咳咳……醫者不能自醫啊。世間萬物者，果然沒有什麼，長生不滅的事物……」帶著膿的黑血從口中噴出，那是重度中毒的症狀。她緊緊地盯著我，就像是代最後的話語般，咬緊牙關地一字一頓道:「你，必須，殺了她……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必須……作為，羅德島的博士，也好；作為，陸地生靈最後的一員，也好……你，必須，殺了她……殺了現在的絮雨——！」那是這個冷靜的醫生，在昔的生命中，不曾展現過的歇斯底里。而這一句話，也耗盡了最後的力量，她脖子一歪，合上了雙眼，迴歸了永遠的安寧。

她？

我，要殺了絮雨，嗎？

——那是四個月前的事情。與我換了誓約的她告訴我，據來自阿戈爾的消息，在伊比利亞，或許有著能將那份病弱治癒的方法，這樣我們便能一起度過更多的時間。彼時的我，一心為愛人的話語所惑，甚至失去了往的理智與警惕，對她重新作為巡遊醫師出行的小小要求滿口答應。作為暫離的留戀，我們在臨別前夜裡徹夜纏，傾訴著對彼此的愛意，幻想著絮雨病弱的身體痊癒後，兩人要一起做各種各樣的事情。

然而幻想終歸只是幻想，就像是陽光下五彩斑斕的泡沫，終將有破碎的一天。

直到我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接近三個星期。當我再一次見到絮雨的時候，是她穿著現在這一身舞裙的模樣:她在伊比利亞的海岸便翩翩起舞，而在身後，是黑的海與一眼望不到邊的恐魚——阿戈爾人，即便不是深海獵人的一員，那來自大海的漆黑噩夢，依舊能夠將他們噬，在恐懼中喚醒他們體內更為本質的東西。

之後的事情便簡單許多了。陸地諸國在來自深海的威脅前終於聯合，然而冰湖上的慘敗則確定了陸地生命的完敗，眼前這幅愁雲慘淡，屍橫遍野的景象，便是完敗的佐證。

我們敗了嗎？

不，不如說，一開始好像，就沒有獲勝的希望吧……

在那份絕望中，我黯然發現，這裡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在雷霆的轟鳴中，在雨水的沖刷裡，我頓時覺到了一種身心的疲倦。空虛與寂寥的覺，伴隨著血的動，在身體內蔓延——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如今大地的生靈已經在這場存亡的戰鬥中宣告敗北。勉強支撐著讓身體站起來，內心就像是被注了毒素的植物那般枯萎，希望的喪失令我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只能苟延殘地拖著那把毫無意義的兵器，在積起了水的地面上飄蕩。

眼前的景象似乎也變了。積滿了黑雨雲的天空，在此時卻染成了詭譎的紫。在那片紫中，紅白的恐魚，在其中飄飛；花朵般的恐魚，在四處奔跑；長出了尖刺的恐魚，在噴塗毒素……我被它們包裹在其中，卻免遭了身體被撕咬的命運，這非正常一般地現實侵蝕著我早已所剩無多的理智，甚至不懷疑自己生命的存在意義。我向著這些沒有發動攻擊的恐魚伸出手，它們卻像是小孩子伸手追尋的，夢幻般的氣泡一般，悠悠然地飄開了。我於是便像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一般，在這片殘存的戰場上，漫無目的地尋覓著。

在我的眼前，雨水浮起了粉碎的戒指，熔燬的碎塊，腐化的紅刃，破碎的劍槍，汙穢的勳章，扭曲的細劍，炸裂的破城矛，斷開的長槊……而它們的主人，早已在這場上蒼垂落的淚中，與大地一同沉落到了海底。而僥倖存活下來的我，眼前剩下的，唯有恐魚，一眼望不到邊的恐魚，彷彿這裡是一片魚塘。它們就這麼盯著我，它們卻不靠近我——城市破碎，大地淪亡，褪去了一切的光環，自己就連揮劍的力氣也不再剩下，只能用不帶情的眼神，無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你們不殺了我嗎……」

「踏、踏。」輕若無物的腳步聲，在雷鳴與暴雨中，卻像是捶打在我的心靈中。

是她。

是她！

是她……嗎？

我抬起已經有些模糊的雙眼，看到的是慢慢地向我走來的絮雨。拖曳著長長的高跟鞋與黑紫的舞裙，她的模樣不再像是與我共度平靜常的少女，而是夜空下桀驁獨行的貴婦。曾經，在柔弱的外表下纖細的內心與動人的美麗讓我折服；而現在，同樣的外表煥發著猶如海妖般妖豔的彩，配合著那依舊美麗的容顏與魅惑的身材，甚至讓內心早已乾枯的我，忍不住將視線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還是她嗎？

她在跳舞。

在雨水沖刷後，殘垣斷壁之間，那黑的高跟鞋就像是踩在地面一般平坦。

沒有海妖一般的歌聲，那絮絮叨叨的雨水便是伴奏，宛如低沉而哀婉的曲調。絮雨對我笑著，邁動了翩翩的步伐，好似妖媚的舞女。高跟鞋的尖銳輕點在上漲的水面，原本病弱的身體好似翻飛的海燕，黑紫的裙子伴隨著那輕盈的動作，猶如在夜晚的海平面上，綻放的浮花，跟著那曼妙的身姿舞動。被黑絲質的手套包裹的左臂輕輕地抬起，水中被飛起了閃爍著紫熒光的䲁魚，異的瞳孔中著深切的慾望。取下了眼罩後，那紅的左眼中散發著猩紅的光芒，卻又在輕盈的舞姿間飄散。伴隨著海水的湧動，那被用作武器的尖刺也開始從水中浮現而出，像是水母的觸鬚硬化之後的樣子。

圍繞在四周的恐魚，彷彿也被這舞姿所傾倒，像是觀眾一邊圍坐在了原地。

在海的湧動聲中，曾經病弱的阿戈爾女子，此時卻成為了最為優秀的舞者，時而頷首低眉，時而輕展雙臂，時而裙下生風，那黑的頭紗在空中飄舞著，好似夜空下拂過的幻影，讓全無梳妝的她此時竟然有了幾分夢中的覺。絮雨時不時就會向我望一眼，那視線就好像是見到了愛人的貴婦，又像是……

像是見到獵物的食生物。

那支舞慢慢地落下了帷幕，她也踏著海，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邊。那視線並沒有狂熱或者瘋癲，只有淡淡的平靜。

我想要說話。上一次和絮雨說話，是什麼時候？是她離別前夜，與她在枕邊愛意的情話，還是目送她前往伊比利亞前，叮囑般的道別？幾個月了，幾個月都沒有與愛人說上一句話的我，此時有滿腹的話語想要傾訴。

然而我說不出口。究其原因，是那支舞蹈太過於動人，還是內心已經全然崩潰的理摧毀了我的語言表達能力，已經說不清了。明明自己正被海水包圍，咽喉卻猶如著火，只剩下想要乾咳的嘶啞；手中的那把利劍，彷彿也失去了沙場的鋒銳，甚至叫我覺，連最為柔軟的縞素也無法劈開；至於足下的腳步，更覺已然化作一灘爛泥，以至於我自己都想要思考，自己此時為什麼還沒有癱軟在地？

發^.^新^.^地^.^址5www.xiaohuks.com她抬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下巴。在這麼近的距離望去，才發現她髮絲間的那黑的髮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紫，還戴上了黑的髮網。那醫師的裙裝，此時已經變作了近乎的舞裙，半透明的黑絲遮掩不住美妙的身姿，這副打扮甚至叫人懷疑，這是否是維多利亞名欣賞的內衣秀。至於，那輕輕地撫摸著下巴的手指，我卻受不到屬於生命的溫度，只有一陣陣冰涼的覺——而伴隨著那動作，我眼前的世界彷彿也變得光怪陸離，猶如打翻了混亂的調盤，變作一片紫、黑與藍的融合物。

「絮雨……」我呼喚著她，這個短短的詞卻讓我費盡了幾乎所有的力氣，才讓舌開始活動，讓氣形成音響，化作沙啞的聲音。

那輕輕地撫摸著我下巴的手停止了動作。她乘著腳下的海水，慢慢地來到了我的身邊。右側的紫眼眸透著愛意，而左側的紅眼眸中則出食慾——不知道為什麼，我能看出那視線的不同含義；而更不知道為什麼的則是，我竟然想，這兩種慾望，難道不是同一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