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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無過2020年11月13字數:10892第四章記得開庭後的第三天,我和母親到姥姥家省親。她戴了頂寬沿遮陽帽,上身穿什麼沒了印象,下身穿了條白七分闊口馬褲,部緊繃繃的。她在前,我在後。一路上高大的白楊嘩嘩低語,母親的圓像個大水桃,在自行車座上一扭一扭。我到雞雞硬得發疼,趕忙撇開臉,不敢再看。

當時為了照顧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小舅時年三十四五,剛被客運公司炒了魷魚,遂在姥爺曾經下放的城東小禮莊搞了片魚塘。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裡租了個獨院,和魚塘隔了條馬路,也就百十米遠。小舅媽也在二中教書,這樁婚事還是母親牽的線——二中就在城東,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這兒反而更近些。

我和母親趕到時,門口停了個松花江,院門大開,家裡卻沒人。我一通姥爺姥姥小舅亂喊,就是沒人應。正納悶著,被人捂住了眼,兩團軟頂在背上,撲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嗓音:「猜猜看。」我刷的紅了臉,掰開那雙溫暖小手,叫了聲舅媽。

小舅媽摟住我的肩膀,面向母親說:「喲,這小子還臉紅了,這身高,已成大姑娘了!」母親放下禮物,笑了笑,問這人都上哪了。

「上魚塘溜圈了。」小舅媽把我摟得緊緊的:「一幫人跟什麼都沒見過似的。」見我要掙脫開,她又拍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這林林在學校見到我就跟看到空氣一樣,哼。」母親笑著說:「咱大姐也來了?」小舅媽點頭,忽地放低聲音:「那打扮的叫一個……呵呵。」我想起陸永平的話,心裡猛然一顫。小舅媽又問起父親的事,母親說判決還沒下來,看樣子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小舅媽嘆了口氣,小手捏著我的耳朵拽了又拽。

說話間,大批人馬殺到。姥姥坐在輪椅上,由張鳳棠推著。身邊是姥爺和陸永平。門外傳來小孩的叫嚷,還伴著小舅的呼嘯。「林林來了!」還是陸永平反應最快。

我沒理他,挨個稱呼一通,卻沒由來的一陣尷尬。姥爺摟著我,姥姥只會嗚嗚嗚了。母親叫了聲爹媽,姥爺就嘆口氣,擺了擺手。小舅媽說:「菜都差不多了,就剩幾個熱的,洗洗手,馬上開飯。」完了又衝門外喊:「張鳳舉,你滾回去上幼兒園吧,什麼時候了,沒一點眼!」小舅嘻嘻哈哈地跑進來,頭上紮了個小辮兒,啪地踢了我一腳:「這是個大姑娘,啊,一會兒上婦女們那桌去。」眾人鬨堂大笑,我不由臉更紅了。

午飯在院子裡吃。身旁有兩株高大的無花果樹,芳香陣陣。婦女小孩一桌,我和姥爺小舅陸永平一桌。小舅燒完菜出來就抱著女兒,忙的不可開。小表妹六七歲,扎著個沖天辮兒,老往我身邊拱。不知誰說林林可真受歡呢,小舅媽就笑了:「你以為呢,林林在學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馬王子呢。」張鳳棠說:「是吧,也難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當年不知多少人追呢。」她這話是往火堆上潑水,氣氛驟冷。我偷偷瞟了瞟,母親垂眼喝著飲料,神如常。姥爺又嘆了口氣。陸永平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腳,說:「林林一會兒看魚去,還有幾隻老鱉,前兩天走在路上撿的。」小舅媽切了一聲,笑罵:「德!」張鳳棠那天穿什麼想不起來,印象中很清涼,著大長腿,鞋跟很高。她身邊就坐著小表弟,10歲出頭,臉都還沒長開。陸永平的話顯然不能信。

小舅媽問:「啥時候能回來?」她向著陸永平,而不是身邊的張鳳棠。

陸永平說表姐今年考了軍藝,結果還沒下來。

小舅媽笑著說:「這可有出息了。」張鳳棠哼了一聲:「還不是你姐夫拿錢跑的,現在啥不用錢啊。」飯桌上又沉默了。

半晌小舅才接話:「那也得有錢啊,是不是哥?」陸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說:「啥話這說的都,來,爺幾個走一個。」張鳳棠不滿地嘟噥了一句:「開車呢,你少喝點。」陸永平一飲而盡,又滿上,說:「林林也來。」飯後來了幾個串門的,湊了兩桌打麻將。母親和小舅媽收拾碗筷。泔水桶滿了,母親問往哪倒。小舅說魚塘有口缸,專存泔水餵魚。母親就提桶去了魚塘。

我給幾個小孩摘完無花果,發現陸永平不見了,當下心裡一緊,匆匆奔出門。

剛過馬路,遠遠看見陸永平一瘸一拐地走來。見了我他也不掩飾,笑著說:「小林啊,你姨剛才說的別往心裡去,就當她放。媽個的滿嘴跑火車。」說著他銜上一菸,又給我遞來一。我怒目瞪視著他。他說:「真不要?切,我還不知道你們。」這時母親正好回來,步履輕盈,迤邐而行,手裡的泔水桶反而更襯托出她的美。走到我跟前,她輕聲說:「林林,沒事兒咱就回家吧。」父親宣判那天我沒去。上午11點左右讓陳老師攙著進了門,一股坐到沙發上,悶聲不響。爺爺和母親緊隨其後。爺爺剛坐下就站起來,說到隔壁院取菸袋。母親忙招呼陳老師喝水。陳老師是母親辦公室的同事,開庭那天用的就是她的車。她連忙推辭說不打擾了,勸母親別多想,兩年而已,最多後年4月份人就出來了。臨走她又把我拉到門外,囑咐說:「林林是男子漢了,可要多照顧家裡點。」陳老師剛走,客廳就傳出一聲直穿雲霄的哭號。半天不見爺爺來,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著呢。

父親被判處罰金2萬元。爺爺腦淤血住院前後花了1萬多,出院後半身不遂,走路拄著個柺,上個廁所都要人照顧。呢,只會哭。那段時間母親要麼守在電話旁,要麼四處奔波。爺爺住院最後由學校墊付了1萬塊。親朋好友們過來坐坐,說幾句安話,也就拍股走人了。

有天下午姥爺帶著姥姥來串門,給母親1萬,說是小舅給了5千,剩下的5千就當沒看見。臨走他又囑咐:「已經給你姐夫打過招呼了,咱就這一個有錢的親戚,這會兒不用啥時候用。」這麼多天來神如常的母親突然垂下了頭。我坐在一旁,看著透過綠塑料門簾灌入的黯淡陽光,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爺爺住院時陸永平就來過,和張鳳棠一起,股沒暖熱就走了。那晚來送信封是他一個人,完了母親說:「謝謝哥,錢遲早會還的。」陸永平說見外,又扭頭拍拍我肩膀:「沒過不去的坎兒,小林。」陸永平前腳剛走,就進了門,問:「送錢來了?」母親點點頭。

就坐下,幽幽道:「說來也怪哈,和平剛出事兒那會兒急用錢,西水屯家就借了2千對不對?後來突然就拿了3萬5,這下又是兩三萬,你說他家是不是開銀行的?」從未到過一個暑假竟如此漫長。曾經魅力無窮的釣魚摸蟹幾乎在一夜之間被所有人拋棄。我也終於找到了一份工地發傳單的事兒,每天清晨天沒亮,母親還沒起,我就出發了。趕個早高峰,兩個時辰,10塊錢。活不累,錢不多,但好歹有了第一筆勞動所得。後來,我還會時不時偷偷跑去附近工地上打些其他零工。幾小時的重體力活下來,收入明顯比上午可觀。每天上午和晚上回來,我都會到村頭水塘游泳,洗盡滿身的疲勞。水塘裡幾十號人下餃子一樣撲騰來撲騰去,呼聲震天。遊累了我們就躺在橋頭曬太陽,菸,講黃笑話。暖洋洋的風拂動一茬茬剛剛冒頭或正在迅猛生長的陰,驚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步履匆匆。

有次房後老趙家的媳婦正好經過,我趕忙躍入水中。她趴到橋頭朝下面喊:「林林你就吧,回家告兒你媽去!」水裡的一鍋呆們轟然大笑,叫囂著:「有種你下來告!」我卻已蹲在橋裡,半天沒出來。

偶爾會有人喊我打球,要麼在電話裡,要麼遠遠站在衚衕口,從沒人敢貿然步入張老師的勢力範圍。我當然沒去。學校組織老師們旅遊,母親也推辭了,雖然不過區區幾千塊錢。有次母親突然問我,整天不見你人,都死哪去了。我說找同學玩唄。她就說,作業寫完沒,也不見你溫習下功課。

陸永平來過家裡幾次,每次都藉口送什麼東西,一雙小眼骨溜溜地轉。而每次我都「不解風情」地賴著不走,有時甚至會並不失時機地冷嘲熱諷他幾句。母親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備課或者看書,周遭的一切都彷彿和她無關。

八月中旬的一天王偉超來找我,不是站在衚衕口,而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當時他已發育得相當成,好像比我還高,更難得的是超然於絕大多數同齡人,他已能夠平靜而嫻地應對張老師了。王偉超在我房間裡來來回回轉了七八圈,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寫作業啊。他「呸」了一聲:「你個是不是去賣血了?」一通之後,給我遞來一菸,接著又說,「我都看見了,新民巷那家黑診所給端了。」我指了指隔壁,用語說,別告兒我媽知道!他說你個軟蛋,不要命了。

後來他饒有興趣地擺起我頭的錄音機。換了十來盤磁帶後,他說:「都什麼玩意兒,下回給你帶幾盤好聽的。」臨走他貌似不經意地提起邴婕,說她想爬山,問我對附近的土坡。我愣了愣,說去過幾次。他嘿的一聲:「那好,就這麼定了!」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收工剛回,王偉超來喊我,說大清早你個跑哪了,快,她們還等著呢。到了村西橋頭就見著了邴婕,黃t恤,七分褲,白球鞋,馬尾烏黑油亮。同行還有個女的,印象中見過幾次,圓臉圓眼,帶點嬰兒肥。她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嚴林你可算來了!把人等死了!」說著搗了搗身邊的邴婕。邴婕笑罵著施以回禮,紅著臉說:「一會兒天就熱了。」王偉超怪笑兩聲,也不說話。一路上涼風習習,草飛蟲鳴,無邊綠野低著竄入眼簾。那時路兩道的參天大樹還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樹林還未伐戮殆盡,河面偶爾掠過幾只翠鳥,灌叢間不時驚飛起群群野鴨。同行女孩頻頻尖叫,邴婕只是微笑著,偶爾附和幾句。王偉超笑話不斷,我卻笑不出來,只覺心裡升騰起一股甜,濃得化不開。

不到10點我們就登上了山頂。在樹蔭下歇了會兒,望著遠處一排排整齊劃割如鴿籠般的房子,他們都慨萬分。我也應景地唏噓了幾聲。王偉超甚至即興賦詩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後合。後來我們摘了些酸棗和柿子,就下了山。在村西頭飯店,我請大家吃了碗麵。雖然帶了些乾糧,每個人還是餓得要死。我和王偉超還各來了一瓶啤酒。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你嚴林。」就是此時,我看到一個悉的身影從邴婕身後急駛而過,汗津津的心瞬間凝固下來。

我回到家時已經下午4點多了。院門大開,卻沒有人。紮好車,我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我走到客廳,甚至溜進父母臥室,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這時母親回來了。她叫了聲林林,我便在客廳坐好。她走進來問晚飯吃什麼,我說隨便。那天母親穿了件淡藍連衣裙,一抹細帶勾勒出窈窕曲線。她問我玩得怎麼樣,我說就那樣。她不滿地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沖涼時我發現洗衣籃裡空空如也,出來抬頭一看,二樓走廊上晾著不少衣物,其中自然有母親的內衣褲。但這同樣說明不了什麼。

我進了自已房間,躺在上,只覺焦躁莫名。吃晚飯時,我問母親剛剛去哪兒了。母親說去院看看爺爺,又問我怎麼了。我沒吭聲,把米粥喝得滋滋響。

突然,母親站起來,啪得摔了筷子,低吼道:「嚴林你有什麼就說出來,你們一家人都什麼意思!」我抬起頭,只見一汪晶瑩的熱淚在母親眼眸裡打轉,不由心裡一疼,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劇烈的惶恐不安。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母親當著我的面落淚。但也不知為什麼,我沒有說話,繼續吃飯。半晌,母親才又重新坐下,膛劇烈起伏著,整個人卻儼然一尊雕像。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都沒有和我說話。我有意識地討好,打掃衛生,洗碗刷鍋,連工地和村頭的水塘都不再去,但一切平靜地可怕。母親也始終不苟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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