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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黃的粘，他覺得有點噁心，皺著眉用積水滌洗，聆見他一隻手很不方便，就接了過來，摜在水裡用浸溼的衣襬擦拭。

積水渾濁，然而隨著粘的褪去，水底竟泛起幽幽的藍光，星光般炫目璀璨，聆輕呼一聲，把手中的硬物拿出水面。

那是一枚女士針，玫瑰型的金屬底座託著一枚晶瑩剔透的藍寶石，朦朧的月投落在無數的切割面上，折出五彩斑斕的光點。

“燕期，星星！”他捧著針送到燕期眼前，“你看……”他怔怔地止住了話音。

燕期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冷澀的目光沉沉落在他手中的針上。

他從來沒有見過機器人這樣的神情，那張金屬貼合的臉不再像一張臉，倒像是帶了一張厚重的面具。

面具下溢出的濃烈情緒籠罩住了他，圍繞著他，他無法解析，但能體會——那種情緒像刺刀的刃口一樣冰冷尖銳，彷彿隨時會破體而出，會失控，會傷害自己。

“燕期。”他又輕喊了一聲。

尖刀霍然生了鈍口，機器人的神志回籠了，幽暗渾濁的眼球中多了一絲彩。

他沉默了許久，抬起左手，輕輕觸了觸男孩捧著的針。

針翻了個個兒，聆沒看，他只是看著燕期的手，那富於力量的堅硬手掌此時竟然在微微顫抖。

“看看。”燕期沙啞著聲音說。

聆這才看向針的背面，上邊刻著一行小字。

機器人像是電力不足，僵硬而疲憊地抬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聲音變得更輕了:“念給我聽。”聆抬眸看他，並沒有出聲。

“……念給我聽。”燕期重複道，明明是說一不二的命令式語氣，喉嚨裡卻含著幾分懇求。

聆動了動嘴，最終一字一句念道:“2070年3月23，燕書意贈與妹妹和。”下邊還鐫刻著一行潦草的小字，光線模糊看不太清楚，聆低頭去看，卻被機器人劈手躲過，堅硬的手指一捻，花型的底託輕而易舉地變形了，脫落下來，被丟進積水的旋渦中。

藍的寶石依舊璀璨，星火似的閃著熠熠光輝，燕期看著它，似是想把它一起丟棄，最終只是輕輕將它放回了男孩的手裡。

聆沒有拒絕，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著頭問:“這就是你送給你妹妹的星星嗎？”燕書意沒有說話，臉依舊陰沉的恐怖。

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地上野狗的殘骸，電光石火間想起野獸眼眶裡斑駁的淚漬，他驚訝地抬起頭，說:“燕期，這不會是……”

“他們答應過我，會妥善安置我妹妹的遺骨。”燕期打斷了他，嗓音沉冷如深埋雪下的瓦礫，“我自甘受死，配合地放棄人權與所有利益的謀取，躺到手術檯上，讓他們剮了我賣了我，是因為他們承諾過會讓我的妹妹走得體面，但現在我在一頭變異的惡畜腹中找到了她的陪葬品，這頭惡畜……這頭惡畜……”惡畜吃了她的骸骨，抑或是從她體內脫胎而來。

他無法再想，嘴顫抖著，言不成句。

聆怔怔地看著他，抬手探向他的額頭，觸手一片冰涼——這到底是金屬，不是血。

“我要一個代。”機器人站在及膝的積水中，大步往城牆的方向走去，“我必須要得到一個代。”燕期淌著水走得飛快，聆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但很快他就跟不上了，機器人沒有等他，沒有看他，在這一瞬間，冰冷譏誚的眉目似乎變回了燕書意過去的樣子，在那個天之驕子輝煌到隕落的二十年裡，沒有容納他的空間。

男孩恍惚著往前跑，急促的呼像是要把臟腑都顛出來，積水牽絆著他的雙足，讓他的身體格外沉重，他跑了很久才窺見城牆投落在水面上青灰的巨影，機器人站在影中，渺小如一隻螞蟻。

高不可攀的，不可摧毀的城牆靜靜地矗立著，燕期用力地撞它、推它、擊打它，它如巨人巍然不動，無聲地嘲笑意圖撼倒大樹的蚍蜉。

燕期地著氣，暗影中冷的眼珠裡似乎彌滿著腥鏽的霧，他的四肢會傷，會疼，但不會血，這給了他一種不死的錯覺，直到城牆上密佈的光武器瞄準了他。

有一瞬間，也只有這一瞬間，他到了輕鬆和坦然。

在“萬箭”齊發之前，他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驀地跨出一大步，退離至警戒線之外。

警戒燈昏黃的光線下，機器人回過頭，眼眶下的金屬凹槽中盛滿了暖的光，彷彿有淚。

“聆。”他遙遙望著身後的男孩，輕輕喊道。

聆打了個哆嗦，抿著嘴重重地點了點頭。

“聆。”他又喊了聲，大步走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泛白的嘴才隱隱恢復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著對聆說:“一年時間沒到，我還是你的年拋型機器人……”聆看著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想了很長時間，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抬起手臂，問:“我跑得好累，你能不能揹我？”燕期遲鈍了片刻，才“嗯”了一聲，蹲下身，讓男孩爬上了背脊，託著腿彎把他背了起來。

聆明顯地覺到他的右手出不了多少力，便抱緊了他的脖子，雙腿夾緊了他的。

高大的機器人沉默地站立在水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像立在水中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