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醉鄉遇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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虯髭大汗忽然跳起來,將身上的衣裳全都脫下來,鐵一般的著冰雪和寒風,將車軛背在身上。

他竟象是一匹馬似的將這大車拉著狂奔而去。

李尋歡並沒有阻止,因為他知道他滿懷的悲痛需要發洩,但車門關起時,李尋歡也不下了眼淚。

地上積雪已化為堅冰,車輪在冰上滾動,虯髭大汗並不需要花很大力氣,馬車已疾馳如飛。

半個時辰後,他們已到了牛家莊。

牛家莊是個很繁榮的小鎮,這時天還未全黑,雪已住了,街道兩旁的店家都有人拿著把掃把出來掃自己門前的積雪。

大家忽然看到一條赤著上身的大汗,拉著輛馬車狂奔而來,當真吃了一驚,有的人拋下掃把就跑。

鎮上自然有酒鋪,但飛馳的馬車到了酒鋪前,驟然間停了下來,虯髭大汗霹靂般狂吼一聲,用力往後面一靠,只聽'砰'的一聲,車廂已被撞破個大,他一雙腳仍收勢不住,卻已釘入雪地裡,地上的積雪,都被鏟得飛而起!

小鎮上的人哪裡見到過如此神力,都已駭呆了。

酒鋪裡的客人看到這煞神般的大汗走了進來,也駭得溜走了一大半,虯髭大汗將三條板凳拼在一齊,又豎起張桌子靠在後面,再鋪上潘大少的狐裘,才將李尋歡抱了進來,讓他能坐得很舒服。

李尋歡面上已全無一絲血,連嘴都已發青,無論誰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快要死的病人居然還來喝酒,這酒鋪開了二十多年,卻還沒有見過這種客人,連掌櫃的帶夥計全都在發愣。

虯髭大汗一拍桌子,大吼道:"拿酒來,要最好的酒!摻了一分水就要你們腦袋。"李尋歡望著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道:"二十年來,你今天才算有幾分“鐵甲金剛”的豪氣!"虯髭大汗身子一震,似乎被“鐵甲金剛”這名字震驚了,但他瞬即仰首大笑起來,道:"想不到少爺居然還記得這名字,我卻已忘懷了。"李尋歡道:"你…你今天也破例喝杯酒吧。"虯髭大汗道:"好,今天少爺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李尋歡也仰天大笑道:"能令你破戒喝酒,我也算不虛此生了!"別人見到他們如此大笑,又都瞪大了眼睛偷偷來看,誰也想不通一個將死的病人還是什麼好開心的。

送來的酒雖非上品,但卻果然沒有摻水。

虯髭大漢舉杯道:"少爺,恕我放肆,我敬你一杯。"~]李尋歡一飲而盡,但手已拿不穩酒杯,酒已濺了出來,他一面咳嗽著,一面去擦濺在身上的酒,一面邊笑著道:"我從未糟蹋過一滴酒,想不到今也…"他忽又大笑道:"這衣服陪了我多年,確實我也該請他喝一杯了,來來來,衣服兄,多承你位我禦寒蔽體,我敬你一杯。"虯髭大漢剛替他倒了一杯酒,他竟全都倒在自己衣服上。

掌櫃的和店夥面面相覷,暗道:"原來這人不但有病,還是個瘋子。"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個不停,李尋歡要用兩隻手緊握酒杯,才能勉強將一杯酒送進嘴裡。

虯髭大漢忽然一拍桌子,大呼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願長醉不復醒,我好恨呀,好恨!"李尋歡皺皺眉道:"今你我應該開心才是,說什麼不平事,說什麼不復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虯髭大漢狂笑道:"好一個人生得意須盡歡,少爺,我再敬你一杯。"淒厲的笑聲,震得隔壁一張桌上的酒都濺了出來,但笑聲未絕,他又已撲倒在桌上,痛哭失聲。

李尋歡面上也不出黯然之,唏噓道:"這二十年來,若非有你,我…我只怕已無法度過,我雖然知道你的苦心,還是覺得委屈了你,此後但願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風,那麼我雖…"虯髭大漢忽又跳起來,大笑道:"少爺你怎地也說起這些掃興的話來了,當浮一大白。"他們忽哭忽笑,又哭又笑。

店掌櫃的和夥計又對望了一眼,暗道:"原來兩人都是瘋子。"就在這時,忽見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撲倒在櫃檯上,嘎聲道:"酒,酒,快拿酒來。"看他的神情,就象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渴死了。

掌櫃的皺起眉頭,暗道:"又來一個瘋子。"只見這人穿著件已洗的發白的藍袍,袖子上囗上,卻又沾滿了油膩,一雙手的指甲裡也全是泥汙,雖然戴著頂文士方巾,但頭髮卻亂草般在外面,一張臉又黃又瘦,看來就象是個窮酸秀才。

夥計皺著眉為他端了壺酒來。

這窮酸秀才也不用酒杯,如長鯨水般,對著壺嘴就將一壺酒喝下去大半,但忽又全都噴了出來,跳腳道:"這也能算酒麼。這簡直是醋,而且還是摻了水的醋…"那店夥橫著眼道:"小店裡並非沒有好酒,只不過…"窮酸秀才怒道:"你只當大爺沒有銀子買酒麼,呔,拿去!"他隨手一拋,竟是錠五十兩的官寶。

大多數家女和店夥的臉,一直都是隨著銀子的多少而改變的,這店夥也不例外,於是好酒立刻來了。

窮酸秀才還是來不及用酒杯,嘴對嘴的就將一壺酒全喝了下去,眯著眼坐在那裡,就象是一囗氣忽然不過來了,聯動都不動,別人只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了筋,李尋歡卻知道他這只不過是在那裡品位。

過了半晌,才見他將這囗氣長長透了出來,眼睛也亮了,臉上也有了光彩,喃喃道:"酒雖然不好,但在這種地方,也只好馬虎些了。"那店夥陪著笑,哈著道:"這罐酒小店已藏了十幾年,一直都捨不得拿出來。

窮酸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難怪酒味太淡,原來藏得太久,快找一罈新釀的新酒兌下去,不多不少,只能兌三成,在幾碟小菜來下酒。"店夥道:"不知你老要點些什麼菜。"窮酸道:"我老人家知道你們這種地方也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撕一隻鳳雞,再找些姜來炒鴉腸子,也就對付了,但姜一定要,鳳雞的要去得乾淨。"這人雖然又窮又酸,但吃喝起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李尋歡越看越覺得此人有趣,若在平時,少不得要和他萍水相,痛飲一番,但此番他已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倒下去,又何苦再連累別人。

那窮酸更是旁若無人,酒到杯乾。

他眼睛除了酒之外,似乎再也瞧不見別的。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驟然停在門外,這窮酸的臉,竟也有些變了。

他站起來就想走,但望了望桌上的酒,又坐了下去,連喝了三杯,挾了塊鴉腸慢慢咀嚼,悠然道:"醉鄉路常至,他處不堪行…"只聽一人大吼道:"好個酒鬼,你還想到哪裡去。"另一人道:"我早就知道只有在酒鋪裡才找得到他。"喝聲中,五六個人一齊衝了進來,將窮酸圍住。這幾人勁裝急服,佩刀掛劍,看來身手都不太弱。

一人瘦削頎長,手裡提著馬鞭,指著窮酸的鼻子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拿了咱們的診金,不替咱們治病,卻逃出來喝酒了,這算什麼意思。"窮酸咧嘴一笑,道:"這意思各位難道還不懂麼。只不過是酒癮大發而已,梅二先生酒癮發作時,就算天塌下來也得先喝了酒再說,哪有心情為別人治病。"一個麻面大漢道:"趙老大,你聽見沒有,我早就知道這酒鬼不是個東西,只要銀子到手,立刻就六親不認了。"頎長大漢怒道:"這酒鬼的病誰不知道,但老四的病卻非他治不可,病急亂投醫,你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法子。"李尋歡本當這些人是來尋仇的,聽了他們的話,才知道這位梅二先生原來是個江湖郎中,光拿銀子不治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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