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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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什麼了?”羽人沒明白。
“半天的秋選啊!”秋選雖然有三天那麼長,可是隻有頭一天是各部的豪傑真正比試,後面兩天就是大家一起做遊戲、做好吃的、唱歌跳舞慶祝而已。
“哦,那你趕緊去吧!”羽人站起身來。
“你也去啊!可好看了。”我連忙安他“最好看的都是在下午半天呢!”
“我不去了。”羽人的聲音裡有一絲歉意。
是我呆得太久耽誤他幹活了吧,已經花了一個上午陪我了。
“去嘛!”我又開始耍賴“我叫爹發話…”我突然咽回了後半句。泥屋裡好像寬敞了不少,原來堆在那裡的鐵器都不見了。
“你沒活了嗎?”我突然懂了“你要走了!是不是?!你要走了才送東西給我,才教我學彈琴…”羽人不說話。我知道我猜對了,他的頭已經倚上了一柄長長的綠
角端弓,
上整齊地擺著幾個包袱。
我委屈極了,眼睛一下子酸了起來。但是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的紅眼睛。我才不要讓這個羽人嘲笑我,他只會哄我,不跟我說實話。我不要理他!我跺了跺腳,衝出小泥屋,眼淚終於抑止不住地飛灑開來。
“微風。”我叫它,它乖乖地把腦袋遞過來讓我抱,還是它對我好。我想摸摸它的臉頰,才發現豎琴和麵具都還緊緊握在手裡。我把它們舉得高高的,卻終於沒有扔回那小泥屋去。
“我們走。”我說,微風就飛奔起來。我抱緊了豎琴和麵具,臉上都是淚水。依稀彷佛,那小泥屋裡傳出一聲嘆息。
為什麼要生氣呢?我從來都沒有那麼難過,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哭成這個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些東西在心裡面膨脹,脹得我酸極了。我不要這個樣子。我不用這個樣子的,我想起來,河絡的面具就在我懷中。
翼無憂,我不會哭給你看,我要你知道,我不是朱顏公主,我是無憂公主。
如果不是言涉堅昨天晚上已經打聽到秋選的內容,我們今天一定要鬱悶得多。
秋選中雖然不都是些擠剪
的雜活,和我們原來設想的比武競技還是相去甚遠。一早上沒比上多少戰場上的弓馬功夫,倒是狠狠練了練訓馬角力什麼的,我的鬼弓武士自然佔不了什麼便宜。儘管事先都知道了,屬下們的臉
還是不太好看。有天分的人是少數,對大多數人來說,得第一隻是個值得不值得的問題。像我的藍衣們這樣處處爭先,卻沒有處處用功的本錢,跌下馬來也是遲早的事情。這是我的錯,藍衣們飛揚跋扈的
子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一個夜北人問我:“大晁朝原來不用養馬的嗎?”那時候我手下最銳的騎士剛被一匹烈馬摔下來。夜北各部沒有常備的軍力,他們出生在馬背上,生長在馬背上,每個人都是戰士,每個人也都是牧人。只是,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大晁就算沒有培養出那麼好的馬師,只要去掠來不就有了?大晁征戰四方,所用的良馬千萬,夜北又怎麼可以相比擬,還不都是從北方草原上奪來的?那個夜北人是素巾部的王子,我於是知道素巾部有一個呆子。
七海七部到得這樣整齊,很有幾個奇奇怪怪的人才,那些比試還真好看得很。幾處賽場一陣陣的歡聲雷動讓白馬充斥著喜慶的氣氛,讓鬱悶了一陣子的鬼弓們也染上了喜。不過眼下這場賽事未免拖得太久,我的頭皮都開始發癢了。
珠子就放在金盤中間。倒是很大一粒夜明珠,即使是大白天,也能看出些光華四的意思來,可是珠子周圍的人大多愁眉苦臉。言涉堅捂著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有心說他,又覺得無聊。七海震宇出的這個題目本來也無聊。
起初是素巾部為了討好他送來一顆夜沼裡尋來的明珠。那明珠天生通心,衝著陽光就可以看見一道蜿蜒的孔隙穿過珠子直達兩端。七海震宇說明珠很好,若是可以掛在頭就更好了。他說著這話的時候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一場新的比試就開始了。七海震宇已經有了這樣的威望,以前我可沒想到,難怪陛下要陳兵百萬相
。
那珠子孔內曲折,又只有米粒細,就是再韌的馬尾又怎麼能夠穿得過去,這樣簡單的道理人人明白,卻總有人跳出來嘗試,那就叫做不死心。本來聽皮部說夜北人固執,這次總算是見識到了。
好在七海七部的漢子也不都是些直腸子,接著下場的鐵課部一個黃臉漢子就信心十足。
“就是麻煩一點。”他對大家說。
他打算在珠孔一端抹上油,從另一端放一隻細蟻進去,拴上絲線,再拿熱酒杯在細蟻這一側烤它,那細螞蟻就必帶著絲線爬到另一端去。他還沒有說完,賽場上就一片亂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我都忍不住笑了:這漢子的方法雖然古怪些,未必不能奏效,我還真沒有想到。只是空口說來總是少點憑據,難怪眾人不服。
七海震宇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靜了下來,他反倒看到我這邊來了“謝將軍縱橫四海,識見自然是不一般的,不知道你以為這個法子算不算呢?”得罪人的事情由外人做當然最好不過,我可不能上這個當。我說這個法子當然很好,實在讓人耳目一新,我們實在是想見識見識。七海震宇看了我一會兒,他的眼睛裡也有笑意。我忽然醒悟過來,剛才這句話說得圓滑婉轉,卻是太沒有擔當了。這種話,我對陛下必然是不敢說的,對七海震宇說得就很順溜,總還是看輕了他。
黃臉漢子倒遲疑起來,他眨巴了兩下小眼睛,終於期期艾艾地說:“已經落過霜了,現在要找出一隻細蟻來實在不容易。”賽場上一片鬨笑的聲音。黃臉漢子也不臉紅,走下去的時候也沒有畏縮。這個人很有意思,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陛下身邊十丈內不許有兵刃,七海震宇就沒有這個規矩:夜北沒有不帶刀的男人。即便如此,我手裡的這柄刀還是長了一些。七海震宇要我來破這個題,我就破給他看。這風頭原來不必爭,只是剛才我說錯了話,現在就必須彌補啦!陛下送給七海震宇的刀當然好得不得了。我自己不用好刀。用太好的兵器就會習慣,就會依賴,就會多出很多危險的預期。可是好刀用起來真舒服,我的手只是微微一震,那明珠就沿著那細孔剖成了兩半,這樣把馬尾填進去就容易得多。
場裡靜悄悄的,七海震宇看著我,並不發話。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一枚可以掛起來的明珠,如今馬尾雖然填進了孔道里,掛可還是掛不起來。把明珠再合起來,這件事我做不來,但是我的鬼弓裡有能做的。我招了招手,華思秋走進了賽場,他抱著那珠子唸了兩句什麼,忽然有光從珠子中迸放出來,鬆開手的時候,珠子就是一體的了。我的鬼弓武士並不全是真正的武士,這一點七海震宇是不知道的。
只有七海震宇一個人為我們鼓掌:“好刀,好刀法,好秘術!”他轉過頭去,問背後紗幕裡的人:“阿憐,這樣的秘術可算是了得的?”原來七海憐已經回來了,我盯著紗幕。夜北女兒大方得很,多不遮擋面目,七海憐那麼做,是因為她是長公主的關係嗎?
“嗯,很不錯了。不過…”淺淺的聲音飄了過來,七海憐掀開紗幕。我看到的是一張完美無暇的臉,連一絲煙火氣都不帶,碧藍的眸子好像夢幻一般。她走到我跟前,捧起了那珠子。我實在沒有看清楚她是怎麼走過來的。
“雖然是強行粘合了,這法子總是霸道一些,珠子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瞥了眼華思秋,華思秋居然變了顏。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她說著出了那條馬尾。我聽見許多壓抑的低呼。
出來容易,穿進去可真難呢!七海憐把明珠泡進手裡端著的一杯水裡,雙手一
,竟然把明珠用那條水線提了起來。
“這不就成了?”她的臉上一直都沒有什麼表情。
“是。”我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把刀舉過了頭頂。
“長公主的秘術天下獨步,我們自然做不出來。唯有借吾皇贈給七海大王的名刀斷嶽來施展魯功夫,叫公主見笑了。”
“斷嶽啊!”她把刀接了過去“好大的名頭,用來砍珠子真是可惜了。不過爹爹拿了也沒有什麼用…”她想了想“楚夜!”七海震宇身邊一個紅髮的英俊武士應了一聲,飛奔過來。
“拿著吧。謝將軍說是名刀呢!”陛下說斷嶽殺氣太大,為國主者不可用,其實他自己也很喜歡這把長刀。可七海憐就這樣隨隨便便把這名刀給了一個普通的武士。難怪七海震宇不喜歡這個女兒,他馳騁沙場一輩子,一柄名刀對他的意義又怎麼是一顆珠子可以替代的?七海憐既不瞭解其中意義,卻敢做主,這膽氣也著實了得。
言涉堅一定很著急,他遠遠遞過來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問我:“是她嗎?”我忽然不知道了。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到時候就會知道。但是看見七海憐我卻一點把握都沒有。她真美,美得讓我都頭暈了,但她是嗎?我的手緊緊按在甲上,裡面藏著的銅鏡上是不是有這張冰雪一樣的容顏?
“還有很多寶貝吧?一併拿出來吧。”七海憐還是不依不饒,她的聲音那麼好聽,卻冷得直掉冰渣子。我望了望七海震宇,他還是好脾氣地微笑著,什麼表示也沒有。
我們帶了十口箱子,不多,但裡面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真正的價值連城。比如那件純鋼鎖子甲就為河絡們換回了一個城池的生存,它那麼輕,卻那麼強,連言涉堅的強弓都不能透。再比如那銀水壺,灌注了不知道前代哪個大秘術師的力量,多麼骯髒的水灌進去都會變成甘甜的清泉…所有的禮物都是最適合夜北惡劣的生存環境、最適合七海震宇的夜北基業的,陛下用心良苦。可是七海憐就在這賽場中把那些寶貝隨隨便便地分給了賽場裡的人。那裡面有七海七部的王子勇士,也有普通的白馬百姓。七海憐叫得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
言涉堅和鬼弓們不知所措地盯著我。我們辛苦護送到白馬的十箱珍寶就那麼散入夜北民間,這個結局顯然誰都沒有想到。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七海憐看似隨心的分配實在是太貼切了,連我這樣的陌生人都能看出她滿足了那麼多人的夢想和渴望。我剛才的判斷顯然又失誤了。每個人都要犯錯誤,有時一天要犯好幾個。可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可以犯的錯誤不多,因為錯誤就意味著死亡。如果我們不是提親的使者,而是邀戰的先鋒,早該死在這對父女手中。我的背後涼涼的,一時都是冷汗。
“還有嗎?”七海憐問我。她是個要債的,而且要得理直氣壯。
“還有一件。”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管在什麼情形下,說實話都比較好,尤其是這樣的情形。
“哦。”她望著我的眼睛,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把懷裡的銅鏡獻給她。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悉。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神,可是看起來那麼
悉。但那只是一瞬間而已。
然後我就看見了另一雙眼睛,藏在七海震宇的身後。那是一雙黑的眼睛,不像七海震宇和七海憐那麼深邃。那雙眼睛是單純的,歡樂的,也有一些很奇怪的空虛。我看不見她的面目,她的臉被一具銀
的面具覆蓋了。可單是那雙眼睛也讓我的心歡喜地膨脹開來。
陛下總是對的,他說我看見的時候就會知道。我來了,我看見了,我果然就知道了。
我猛地把銅鏡從懷中拽出來,言涉堅後來說從來沒有看見過我那樣不顧一切的神態,即使在最艱苦的戰場上。
我大步走向那雙黑眼睛。掠過七海憐身邊的時候,我覺她冰冷的面容上忽然掠過一絲若有所思的表情,我
本沒有來得及去想那是什麼。
“大晁皇帝陛下願以此鏡獻給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跪在七海震宇的身邊,對那雙黑眼睛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