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裡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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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子,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又像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1餘小凡一直都很奇怪,自己明明是個慢子,到頭來卻什麼都比別人快。結婚比別人早,離婚也比別人早。

說到餘小凡結婚這件事,那可真是熬紅了她身邊多少女人的眼睛。餘小凡二十五歲的時候就結婚了,嫁的男人是個海歸,不但海歸,而且有錢,且不是那種腦滿腸肥的暴發戶或者凡事只知道朝老的伸手的富二代。餘小凡的丈夫孟建事業有成,年紀輕輕就擁有自己的公司,人也長得不錯,婚禮是在東湖賓館花園裡辦的,新郎官與穿著結婚禮服的餘小凡站在藍天白雲下奼紫嫣紅的鮮花拱門中賓,活脫脫一幅婚禮雜誌廣告畫。

能找到這樣一個男人做老公是多少女人的夢想,如果餘小凡長得天仙國倒也罷了,可餘小凡人如其名,並沒有生得一張讓人眼前一亮的臉,五官不過清秀,最大的優點也就是白,江南女子水剝菱角一樣的皮膚,像是帶著光的。

可年輕白淨的女孩多了,沒事到上海街頭蹲著,餘小凡這樣的,十分鐘裡至少走過去五個。家裡也就是一般,父母都在安徽,餘小凡是獨女,考上了上海的大學,畢業之後就留在這兒,在一家賣醫療器械的公司裡做文職。

公司掛著德國的牌子,事實上就是換了國籍的中國人借了外資的名頭開的,老闆祖籍浙江,往上三代跟外國一點關係都沒有,做些擦邊球的外貿生意,公司裡統共也就三十來個人。

餘小凡上的是同濟,算是名牌大學,但這些年大學生遍地都是,沒有關係的別說大公司,就連工作都找不到。她能進這家公司還是因為在大學裡選修過德語,當時也就是用來填補空餘時間,沒想到最後還是靠它留在了上海。

進公司之後餘小凡成天忙些收發信件翻譯合同的事情,偶爾還要替老闆叫個外賣什麼的,說得好聽是經理助理,說得不好聽本就是個打雜的,下了班就回自己租的房子裡去,每月工資一半都了房租。

這樣的大學畢業生在上海太多了,套句俗話,那就是“海了去了”其規模之龐大,猶如無處不在的空氣,換言之,就是透明的,本就不會被人注意到。要不是遇上了孟建,餘小凡這輩子都撈不到被人眼紅的份兒。

跟餘小凡結婚的時候,孟建三十歲。留德化工碩士,回國創業三年多,擁有自己的化工原材料進出口公司,剛在上海市中心全款買下一套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人也長得帥,一米七八的個頭,瘦長條身材,因為在德國待了許多年,穿什麼都一絲不苟,整天西裝革履,站在他那輛黑的別克君威旁邊,怎麼看怎麼玉樹臨風。

餘小凡與孟建屬於一見鍾情型,兩人的相戀頗具有戲劇。那年過年正趕上雪災,餘小凡趕著回家,長途汽車開到半途就沒法動了,一車人叫的叫罵的罵,司機說車子出了問題,前頭路又都給冰上了,硬開就是拉著全車人送死,說什麼都不肯再往前開了,讓車上的人等後頭他們公司的車來。

車上的人沒辦法,全都下來候在路邊等車,這家公司在路上跑的車原本就少,好半天來了一輛,也是得滿滿騰騰的,硬擠都擠不上去幾個人,餘小凡個子小,又提著那麼多東西,更是搶不過人家,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最後就剩下她一個人,又冷又餓又累又急之下,蹲在地上就開始嗚嗚地哭。

就在這時候,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男人開門下車,蹲下來問她“要幫忙嗎?”對於餘小凡來說,第一次見到孟建的場景,絕對不亞於看到那童話中的王子騎著白馬從天而降,雖然王子穿著厚實的羽絨服,雖然白馬是一輛黑別克君威,但效果是一樣的,一樣讓餘小凡眼前開滿了玫瑰花。

孟建也是回家過年的,巧的是,他的老家居然與餘小凡同在安徽,同在一座小城裡,巧到這個地步,那就是老天安排的緣分了。餘小凡上了孟建的車,她被拋下的地方其實離小城只剩下不到一百公里的距離,兩個人一路聊天,因為同樣的鄉音以及童年回憶倍親切,說到有趣處,都是哈哈大笑,時間的相對論在此得到了強力驗證,餘小凡被拋在路上的時候度秒如年,在這溫暖的車廂裡,卻覺得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眨眼都來不及。

餘小凡家住小城的郊區,孟建頗具紳士風度地將她送到了她家門口的小路上,告別的時候兩人都有些依依不捨,第二天餘小凡就接到了孟建的電話,年節不過半個月,兩個人約會了不下十次,足跡踏遍小時候充滿回憶的地方,就連各自的小學與初中都跑去追憶了一番,後來聊到高中生活,才發現兩個人竟然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差別的只是孟建比餘小凡高了好幾屆,他畢業之後她才入學,前後錯過了而已。

就這樣,從小城回到上海之後,餘小凡便與孟建確立了戀愛關係,一年之後,兩人又一起回到小城見過雙方父母,開始結婚的準備工作。

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沒想到到了最後關頭,餘小凡的母親卻站了出來,堅決地表示反對。

對話是在孟建上門之後進行的,餘小凡的母親叫何婉華,柔情似水的三個字,卻是個急子,說起話來噼裡啪啦的,震得旁邊人耳膜都在抖。

“這事兒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嫁到這家人家去。”餘小凡氣得哆嗦“為什麼?”何婉華斬釘截鐵地道“你知道他們家的具體情況嗎?你知道他媽是一個人把他帶大的嗎?你知道他媽當年為了讓兒子出國把家裡唯一的一套房子賣了,一個人住單位宿舍一直到現在的嗎?你跟這樣的婆婆搶兒子,有好下場嗎?”孟建的母親林建旭確實是個寡婦,丈夫在孟建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一手把兒子拉扯大,後來又因為要送兒子出國,咬牙賣了家裡唯一的一套房子,自己住進了單位宿舍裡,一直到現在。

女兒要嫁人是大事,自從餘小凡跟家裡提起過孟建這個人之後,何婉華就開始打聽他家的情況,巧的是孟建母親在城裡的衛生所工作,何婉華有個多年的老朋友就是她的同事,一打聽就給何婉華講了一大堆。

這些事情餘小凡都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孟建與母親的關係極其深厚,就算不在一個城市,但每天也至少要通一次電話。

勞動節的時候孟建帶她回過一次家,跟他媽吃了一頓飯。孟建遺傳了他媽的相貌,兩人有七分像,老太太是個很清瘦的老人,說話輕言細語的,對餘小凡的態度屬於不冷不熱型,說不上熱情但也絕對不刻薄,比較客氣。不過對兒子確實是照顧得極其周到的,兒子在面前的時候,目光永遠不離他,孟建吃水果的時候,他媽嘴裡明明沒有東西,喉嚨口還上下動了兩下,像是要幫兒子把他嘴裡的東西嚼一遍,看得餘小凡一陣好笑。

如果餘小凡能夠靜下心來想想,自己母親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但在那個時候,愛情已經讓她渾身充滿了情的力量,並且以橫掃一切的姿態面對任何反對的聲音。

餘小凡與自己的母親大吵了一架,她說兩個人在一起最大的前提是愛情,她與孟建的婚姻是愛情的結果,是順理成章,是水到渠成的,除了他,她跟誰在一起都不會幸福。更何況孟建的媽為兒子付出那麼多,就算他跟他媽情比平常母子深厚了一點,那也是正常的。

還有一點就是,孟建的母親一直都住在小城裡,而他們倆婚後必定留在上海,最多也就是逢年過節回來看看,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哪裡會有糾紛。

最後,餘小凡擲地有聲地總結,她要嫁的是孟建,又不是他媽,寡婦兒子怎麼了?就不允許寡婦兒子有出息,就不允許寡婦兒子有幸福的愛情與婚姻了?媽媽的說法是典型的狹隘與偏見,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餘小凡的媽對女兒的滔滔不絕表現出極端的不屑,並用一種老人特有的看得太多就那麼回事的語氣反駁女兒“你懂什麼?人做什麼都是要有回報的,他媽為兒子付出那麼多,這麼多年的苦熬苦撐都過來了,人家不指望回報?人家就這麼輕易地把兒子讓給你了?她丈夫死了那麼多年都沒有再嫁,兒子就是她唯一的男人,你要跟這樣的母親搶她的兒子,她可是什麼都會做出來的。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鐵了心要嫁,我們是攔不住的,可你自己想好了,將來哪天你要是後悔了,別跑回家來找我哭。”餘小凡那時候正是為愛痴狂的時候,哪裡聽得進去,到底還是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孟建,婚禮在老家和上海各辦了一場,在老家辦的時候,雙方老人都是到場的,餘小凡按照老家的規矩,穿著大紅的旗袍,當眾給婆婆端了茶,婆婆則當場摸出一隻金鐲子套在她手上,一切風平靜,她當時就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眼裡寫的全是“看吧!看吧!”頗有些得意。

時針指向六點,辦公室基本都空了,窗外就是數條高架接之處,華燈初上的時候,無數的車燈匯成長龍,光溢彩地劃出一道道弧線。

餘小凡仍舊坐在電腦前,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放在鼠標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也不知道在點些什麼。

腳步聲,有人從她身邊走過,聲音裡帶著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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