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手背上壓著一個沉重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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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匯東早上甦醒之後喉嚨疼得厲害,估計是扁桃體發炎,腦袋也有點疼,但這不能阻止他辛勤工作的決心,因為他是公司裡一名傑出青年。他回頭望見桌上的鬧鐘,暗呼一聲不秒,趕緊跳起來穿衣服,哀嘆傑出青年也有打盹的時候。他穿好衣服,擠了牙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在奔跑中刷牙,回頭忽然發現榮小白還躺在被窩裡,他抓起腳下一隻泡沫軟底拖鞋扔了過去,剛好砸在小白的額頭上。小白額頭,吃力地坐了起來,他望了蔣匯東一眼,又一聲不吭地耷拉著腦袋。

你不怕遲到麼?蔣匯東用巾擦掉嘴邊的牙膏泡沫,問道。

小白想起自己已經不再是盞食天飯店的經理,心情有些抑鬱,又傻坐了一會兒才動手穿衣服,他決定去將這個月的工資要回來。他提著褲子跳到地面,剛了一口氣,眼前忽然一陣黑,隨即天昏地暗起來,所有的意識都在瞬間向空氣中逃竄,只有一陣強烈的恐懼鑽進他的心裡,他想開口呼救,卻喊不出一點聲音,身體直地躺了下去。

蔣匯東聽見身後一聲悶響,回頭張望,見榮小白癱在上,他以為小白穿好衣服以後還想賴,對這種懶惰行為表示鄙夷。他拎著包準備離開,卻聽見小白輕輕地啊了一聲,他猜想小白又在矯情,走過去拽他起。小白的胳膊像被掉了骨頭,軟綿綿的,蔣匯東剛將他拽起來,他又像一隻空麻袋一樣倒了下去。蔣匯東滿心狐疑地摸了摸小白的額頭,驚詫地發現他的額頭燙得離奇,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

發燒了麼?蔣匯東趕緊將小白的外套脫掉,抱他上,蓋上被子,然後翻箱倒櫃地找葯。他把屜,櫃子,紙盒都翻遍,終於找到一盒冒葯,他不太確定發燒與冒之間到底啥關係,思考了一會兒就不再思考了,因為這葯已經過期半年了。他經常吃過期一兩天的麵包,卻也知道麵包可以亂吃,葯不可以,於是衝到大街上給小白買葯去。葯店離得不是非常遠,他跑得快的話只需要五分鐘,然而這次他手腳發軟,花了十分鐘才跑到那邊。

一扇冰冷的捲簾門。蔣匯東絕望了,他只得買了幾隻小籠包,掉頭跑回宿舍。這次他跑得更加吃力,悔恨剛才沒有掌握好長跑技巧,把力氣白白費在來的路上,一個風一樣的男人淪為一個在風中掙扎的男人。

榮小白躺在上,雙眼緊閉,呼很淺,蔣匯東倒來一杯水,想喂他吃點東西,但小白微微睜開眼睛,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又沉沉地睡去。蔣匯東從來沒有遇到這麼棘手的事情,不知道如何是好,決定不去上班,帶小白去醫院看病。小白當初是活蹦亂跳地跑來投奔他,他絕對不肯將小白丟下,否則他以德服人的道德觀從此無法立足。

小白只有五十五公斤左右,蔣匯東平裡以舉拎小白為樂,這段時間小白更為消瘦,然而蔣匯東這次抱得極其吃力,他剛托起小白,立即栽倒。小白只是悶悶地哼了一聲,又墜入沉睡中。蔣匯東著氣,依坐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暗暗罵道,媽的,老子鋼鑄鐵打的,一世英名居然毀在今天。

蔣匯東不怕丟人,決定跑到大街上喊出租車,幸好司機是一個熱心人,托起榮小白就往車上跑,搶親似的,蔣匯東跌跌撞撞地跟著。司機身強力壯,飆車技術也是一,以最快速度趕到醫院,他見蔣匯東也是一臉病容,又將榮小白抱進醫院,蔣匯東則跑去排隊掛號。

他們大費周折,最終將榮小白安置了下來,蔣匯東執意要給雙份車費,但這位的哥堅持不肯趁人之危,只收下一份車費,匆匆離去。與的哥的高尚情相比,醫院的行為則顯得令人不齒,一張葯單下來五百塊大洋立馬了出去。蔣匯東衝了一杯板藍慢慢喝著,那張高額的收據令他心如刀割,白衣天使開票破萬卷,下刀如有神,他實在吃不消,所以兩年以來他從來不敢輕易生病。

醫院裡有專業人員照顧小白,他想回公司上班上他一天七十塊錢的班,但他忽然想起新聞上說有一個神病奔者在醫院被護士活活打死,小白現在睡得昏昏沉沉,還不如一個神病奔者。於是他決定在這裡守著,即使除了看著小白呼之外什麼都不做,他也安心很多。他用公用電話打給公司,說明事由,上司倒也沒有刁難,他嘆與小姨子的深厚友誼終於得到了回報。

兩個小時後榮小白才醒了過來,他抬起眼皮望了望四周,知道這裡是醫院,省下了電視劇裡病人睜眼看醫院後的一段臺詞。蔣匯東正襟危坐著,眼都不眨地望著吊瓶,他看了小白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轉回吊瓶上,說,一起看吧,每滴幾錢呢。

小白只覺得腦袋沉重,四肢乏力,想和蔣匯東貧兩句,張了張嘴卻又懶得說。他在枕頭上蹭了蹭,找了一個好的角度,觀賞這個昂貴並單調的表演。此刻他有些擔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醫院的,生怕運送醫院的過程不太美觀,但又一想,覺得人都落魄到這地步了,破罐子破摔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他第二次生病住院,第一次是在十五歲的夏天,他吃西瓜吃得太多,在醫院掛了一天吊瓶,榮爸爸和榮媽媽前前後後地跑動著,連小白到底該怎樣躺在舒服這個無聊的話題,他們都進行認真的辯論。而這次,他病得幾乎奄奄一息,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更沒有噓寒問暖,想到這裡,他不心生悲涼。長大中的孩子就像一條狗,小時候長得可愛,誰見了都疼,長大以後那些資本都已經失去了,颳風下雨只能在屋簷下夾著尾巴淋著。

吊瓶裡的水滴勻速地下落著,榮小白只看了一會兒就眼皮沉重,昏昏睡,像被催眠了似的。他夢見一片蒼茫的大地,除了一些枯死的野草,不再有任何生靈,他揹著一隻沉重的包裹,不停地向夕陽的方向奔跑。那輪夕陽比以往見到的都要龐大,火紅灼熱,彷彿近在咫尺。他非常疲憊,然而前方彷彿存在某種的誘惑,他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猜,只是這樣不停地奔跑,像一個十足的癲狂者,破衣爛衫,傷痕累累,卻手舞足蹈地撲向一隻碩大的熊熊燃燒的熔爐。然後,滋地一聲,一縷青煙…

他驚醒時滿頭大汗,發現自己仍重重地呼著,蔣匯東正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的觀望著。他看見小白睜開眼睛,這才鬆了一口氣,問道,你剛做噩夢了吧?

小白想了一下,依稀記得夢的內容,說,不是噩夢。他忽然想起努努,他們已經兩三天沒有聯繫,現在他又生病住院,電話也壞了,真的杳無音訊了。他請求讓蔣匯東幫忙去給她打電話通報,蔣匯東剛好準備給她的“零星之愛”打電話,於是記抄下號碼,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實習的小堡士過來換吊瓶,見小白嘴乾裂又沒有人照顧,於是喂他喝了一點水,然後去旁邊病換葯。小白躺在病上,捂著口,閉上眼睛胡思亂想,小堡士輕輕推了他一下,說,不要把手按在口,否則呼不暢,會做噩夢。小白很聽從專業人士的話,乖乖地將手放在身體兩側,他忽然想起一篇文章:“我總是在黑暗的幻境中穿梭,平靜地面對那些呼嘯而過的心情,彷彿一尊雕像,寵辱不驚。

其實我很害怕,只不過沒有人知道,我將這個幻境叫做噩夢。

我問神為什麼要賜我噩夢,神說只是因為你的手壓在心口,我又問為什麼我挪不開我的手,神說因為你的手心捂著神的希望,而你的手背,壓著一個沉重的人間。”當初榮小白看到這篇文章,覺得做一個噩夢往神身上推責任真是豈有此理,現在想來倒是有點意思。大概此詩的作者也經歷過一場大病,燒到走火入魔以致腦殘,在半癲癇狀態下記錄下這段狗不通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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