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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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打量了她片刻,然後點頭:“也好,你在自己家,你嬸子也在,應該沒什麼事。別多想,好好休息。我回醫院去陪著桂芬。怕是她一個人應付不來。”說完便急匆匆地走向院門。方雪晴扶著門框,趕緊回答道:“好,謝謝你費心了,四嬸。”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之後,又轉向一邊心不在焉的堂嬸問道:“嬸,我媽說你有事,你去忙吧?”堂嬸嘴裡客套。

但顯然已經急不可耐地想走了:“沒事,沒事。就是前兩天妹妹有點黃疸,這幾天都在打針。今天本來還要去醫院的,現在你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明天再去也行。”方雪晴吃了一驚,看向她懷中睡的女嬰,不覺提高了聲音:“啊?妹妹沒事吧?那怎麼能耽誤,你快去吧。我沒事了,小旭我看著,快去啊。”

“真沒事?”堂嬸仍然在努力表達著自己應該表現出的人情世故:“你妹妹真的不用急…”

“真的沒事。”方雪晴反而急了:“快去吧嬸,這都快天黑了。”於是堂嬸嘆了口氣,勉強笑道:“那行,我也正好去看看你媽…你自己小心啊,好好休息…別亂想,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啊?”

“我知道。”方雪晴只能點頭:“謝謝你,嬸。”於是堂嬸抱著堂妹急匆匆地走了。

方雪晴回身進屋,一眼就看到弟弟方旭升正坐在堂屋一角,死死地盯著牆壁上的一點,呆滯的目光卻像是穿透了牆壁,一直延伸到世界盡頭。

“小旭。”方雪晴用力自己僵硬冰涼的臉頰,輕聲呼喚道,但方旭升卻如同老僧入定,充耳不聞。方雪晴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便不再出聲叫他。

而是走到他身邊的一張椅子邊,像是全身突然散了架一樣把自己丟在了椅子上。世界安靜了下來,只聽見偶爾從哪裡傳來最後的殘雪融化時滴水的聲音。

直到現在,方雪晴才開始試圖思考並理解剛剛發生的現實:爸爸死了,對每個人來說,要理解這件事都非常艱難,更不用說接受這一點,方雪晴也是如此。她一想這件事,腦海就一片混亂。無數回憶和未來的碎片都非常模糊。

而且在不停的旋轉,抓不住任何一片,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聽見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小雪。小雪。”這個聲音倒是越來越清晰。

最後她終於意識到了這不是爸爸的聲音。茫然四顧之下,才看到石小凱推門走了進來,還在焦急地大聲喊著她,直到看到方雪晴的那一刻,緊繃著而顯得稜角分明的年輕臉龐才一下子輕鬆了下來,線條一剎那間變得格外柔和。

但兩道濃黑的雙眉一挑,掛上了凝重的嚴肅,大踏步地走到她面前,用從來都只在她面前才會出現的溫柔聲音呼喚道:“小雪。”已經變得非常遲鈍的方雪晴茫然地回答一聲:“小凱哥。”然後才意識到應該站起來。

但這時石小凱已經半彎著,大著膽子伸出雙臂抱住了她,繼續道:“我都知道了,小雪,別怕,有我呢。”至少在這個時候,年輕的男孩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為懷中的女孩做。

而且什麼都做得到。方雪晴覺到了這一點,覺到了他的“發自內心”而不是“什麼都可以做”或者“什麼都做得到”只是在這個時候,能覺到這一點已經足夠。陽光的氣息和溫度悄然包圍了方雪晴,她不知不覺間停止了發抖,雙手繞過男孩其實還有些瘦弱的,緊緊地抓住他背後的衣服。

兩個孩子保持著這個姿勢片刻之後,石小凱突然低頭,親了親方雪晴的額頭。嘴溫熱的觸一下子就讓方雪晴的世界停止了旋轉,清晰了起來,她開始試圖辨認自己的情緒。

小凱哥親我了?這很正常,以前他還親過我的嘴呢,可是不對,那是我們上幼兒園的時候。他最後一次親我是什麼時候?至少有十一年了?或者十二年,但石小凱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也沒有對這個舉動作出任何解釋,只是用溫和卻不容辯駁的語氣道:“小雪,去睡一會。我在這看著小旭。”剛才那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讓方雪晴安心了不少,而接下來這看似命令般的安排則讓方雪晴能夠避免思考,讓神輕鬆一些。現在的她確實需要有人告訴她怎麼做,所以便“嗯”了一聲,順從地起身走向自己的臥室。

石小凱跟在身後,把她送到臥室門口,看著方雪晴呆呆地坐在邊,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尷尬地嘿嘿訕笑一聲:“你睡吧,我去給你倒杯水。”便略顯慌亂地退出了門。於是方雪晴胡亂脫掉外衣,鑽進被窩裡,突然之間就被自己骨髓深處散發出的疲憊淹沒了。

後來她總覺得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在爸爸去世那天還能睡得那麼香。她甚至都沒有做夢,而是睡得很沉,直到被隱約傳來的說話聲驚醒。

等她清醒的時候,發現天已經黑了,她趕緊穿衣回到堂屋,石小凱不在,卻看到媽媽正好把一家鄰居送到門外:“…多謝,多謝…老方的後事,還要麻煩你們幫忙了…”原來不是夢。

方雪晴呆呆地看著桌子上突然出現的那隻骨灰盒和一張遺像,悉的笑容突然變成了黑白兩,在燈光下像是一種幻覺。

這時方旭升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對著爸爸的遺像哈哈大笑,然後伸手去拿骨灰盒。方雪晴趕緊衝過去,一把拉開他的手。方旭升大喊大叫,用力掙扎,方雪晴卻只能好言安撫:“小旭,別鬧,我們沒有爸爸了…”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方雪晴清晰地覺到自己心裡的什麼東西轟然散落一地,立即就無法控制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先是站著哭,然後是坐著哭,最後在地上縮成一團哭。

媽媽也沒有來安她,因為方雪晴一哭,本來只是低聲嗚咽著的媽媽也馬上就嚎啕著衝進裡屋去了。

無論如何,能哭出來總是好的。方雪晴雖然哭得搜肝熾肺,但神逐漸輕鬆了下來,於是便越來越清晰地聽到另一個哭聲。這是方雪晴從來沒聽到過的哭聲。她還以為又是哪位街坊鄰居來了,於是便掙扎著坐起來,用模糊的視線尋找著哭聲的來源。

但除了面前的弟弟,她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存在。於是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忍住淚水,仔細分辨之下,才發現了一個令她難以置信的事實:發出哭聲的竟然是方旭升。弟弟就站在方雪晴面前,直勾勾地看著她,睜得大大的眼睛裡正在湧出晶瑩的淚水。

然後順著腮邊滾落,雖然稚氣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分明帶著清晰可見的情緒:悲傷。方雪晴張開嘴,在再次湧出眼淚的同時,不由自主地高聲喊了起來:“媽,媽,小旭哭了…小旭會哭了…”可惜的是,方旭升只哭了那麼一次,而且很明顯,他並不是因為理解了爸爸去世這件事而到悲傷,而是因為受到了方雪晴的情緒染,但這總是一個巨大的進步,讓方雪晴和媽媽在極度的悲傷中多少到了一些安,但這一點安當然遠遠不夠。

方雪晴現在的狀態當然是沒辦法上學的,而媽媽暫時也沒有力照顧還要一個星期才開學的弟弟。於是她請了假在家休息,順便招待上門弔喪的客人。雖說全村的人都能轉彎抹角地攀上親戚關係,但實際上,方雪晴家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親戚。

唯一算得上正經親戚的堂嫂帶著表妹住了院,而剛剛過完年離家打工的堂叔則表示請不了那麼長的假,所以決定等安葬的時候再回來抬棺扶槨,盡兄弟之誼。…這當然無可指責,總不能要求他剛剛開工就請假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放棄他的工作。

所以前來弔喪的客人大多是出於禮節,出於風俗,或者出於慣例,表現著符合身份和關係的悲痛,說幾句刻意誠懇的安

“親戚或愈悲,他人亦已歌。”第二天就是元宵節,張燈結綵的小村迅速恢復了熱鬧繁華,當然,真正關心她和她家狀態的人也有,比如說石小凱。

但他也只是個大孩子,能做的不多,請了一天假陪伴方雪晴之後,就被方雪晴和他父母趕去上學了“小雪,我去談賠償的事,你在家好好休息,別再哭了啊?你爸爸看到你哭壞了,也不安心。”第三天早上,雖然勉力安著方雪晴不要哭,但形容憔悴的媽媽自己的聲音卻仍然哽咽。方雪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把媽媽送到門外:“嗯,我不哭。不哭。

媽媽,你不要急,事故責任不是已經認定了嘛,老闆娘也認,你昨天也說了沒有什麼扯皮的地方。”

“是沒什麼問題。”媽媽雖然這麼回答著,但仍然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方雪晴此刻還無法理解媽媽的憂慮。

而且對她來說,這種事和爸爸去世相比起來不值一提。送走媽媽以後,她回到了屋裡,在爸爸的遺像前點起一炷香,呆呆地坐了一會,又悄悄地哭了一陣,然後去洗了把臉,坐在門口看著門外。

本村的人該來弔喪的昨天都來過了,外地的親戚朋友則還沒有趕回來…如果有的話。所以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弔客。

而弟弟方旭升從一大早開始就在堂屋正中端坐如山,並且一如既往的一言不發,悄無聲息,並不需要方雪晴花費什麼力去照顧。總要做點什麼,而不是一味的發呆或者哭泣,雖然困難。

但方雪晴知道自己必須適應失去父親的生活,只是她現在還不清楚這個變化有多麼強烈。坐了一會之後,方雪晴迫自己行動起來,她找出了一塊木板,把幾張白紙儘量撫平,疊在一起,夾在畫板上,又削好半支鉛筆。

這些都是她最初接觸美術時用的畫具,並不專業而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但現在的方雪晴有一木炭條在手就能畫出點什麼,自然也不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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