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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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8年的12月,在臨近官署年末停止辦公的26這天,第一審判決下來了。雖然不是本多所希望的無罪,可判決書正文上寫著:“對被告人免除刑事處分”判決引用了刑法第201條預謀殺人罪附項裡的“但是,可視具體情況免除其刑事處分”這一條款。判決書詳細敘述了免除所有被告刑事處分的理由。儘管認定了預謀殺人罪的犯罪事實,但考慮到除佐和外,其餘同案被告均很年輕,而且犯罪動機純粹,顯然出自於愛國至情,加之策劃後仍堅持犯罪意圖的證據不夠充分。此外,從佐和的年齡上來說,倘若他是主謀,則罪不能赦。但他只是中途參加了策劃,並沒有進行指導事實,所以也同樣免除了刑事處分。
本多認為,如果是無罪的話,檢察官上訴的概率還很高,可現在既以這樣的形式結案,估計檢察官不大再會上訴了。反正一週之內就會清楚的。
被告被悉數釋放,回到各自的親人身邊去了。
26這天晚上,靖獻塾舉行了內部的祝賀宴會。本多作為主賓,與塾長夫婦、阿勳、佐和以及所有塾生共同舉杯祝賀。也邀請了槙子,可她卻沒來。
宴會開始以前,阿勳神恍惚地聽著收音機的廣播。他聽了6點鐘兒童節目時間的童話劇,聽了6點20分村岡花子的“兒童新聞”聽了6點25分近衛師團軍醫部長的“市民防護毒氣之心得”在聽到6點55分哈羅爾德·帕馬的“時事”節目時,被催促著匆匆站起了身。自從回到家裡後,阿勳只是微笑著,一句話也沒說。
兒子被釋放回來後,母親盡情地哭了一場,然後她換上漿洗得很光潔的烹飪罩衣,把自己關在廚房裡用菜刀切起了冬菜。為阿勳的出獄而興高采烈地前來幫廚的主婦們,使得廚房顯得格外狹小。母親的手指尖忙碌地指揮著,像是對周圍的盤子放出道道看不見的光芒,那些盤子裡便立即堆滿了生魚片和烤
等各
菜餚。從廚房傳過來的婦女們的笑聲,在阿勳聽來簡直恍若隔世。
前去接阿勳和佐和的飯沼和塾生們,回來的途中在皇城前和明治神宮做了
恩參拜。回到家裡後,一家人又趕緊參拜了另一個設在另一棟房子裡的神殿。這些儀式都結束後,阿勳才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對諸神的
謝就這樣結束了,因此在宴席上,就只剩下向在這人世上最應該
謝的人——本多致謝了。穿著條紋裙褲的飯沼退坐在遠遠的末席,兒子和佐和則分坐在他的左右兩邊,向本多深深地施禮致謝。
阿勳按照吩咐動作著,就連微笑似乎也是按吩咐做出來的。他的耳邊彷彿有什麼在嗚叫著、喧鬧著,眼前則好像有個耀眼的東西在晃動。長期以來一直夢想著的東西被送進了口中。然而,準確無誤的五官此時卻遠離了事物的現實,菜餚如同夢中的美味一般顯得虛無縹緲。阿勳覺得,自己現在正坐著的這間12鋪席的房間,在陽光毫不客氣的照耀下,忽然間竟變得如同一百鋪席、二百鋪席那麼大的寬敞客廳,一群人正圍坐在遙遠的對面舉行祝賀宴會。他們全都是些自己所不
悉的人。
本多立刻注意到,阿勳的眼睛裡失去了進而出的那種獨特的光亮。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他還在發愣哩。我也有過這種體驗。當然,我沒在裡面呆這麼長的時間,可也有7天左右,當時到好像虛脫了似的,沒有任何獲得自由的
覺。”飯沼一面嘲笑著本多的不安,一面小聲說著“不用擔心,本多先生。您知道嗎,為了這孩子,我要把今天當作什麼賀
?不是別的,是要把今天當作祝賀這孩子成人的
子。雖然他還有一些
子才滿20歲,可在阿勳的生涯中,今天是他
受最深刻的一天。毫無疑問,這一天也將是他的新生之
。從今天晚上開始,我要對阿勳進行大刀闊斧的惡治,把他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來對待,以便使他真正清醒過來。請先生體諒我這個作父親的心情,希望不要從旁制止。”在另一邊,阿勳和佐和一起正被其他塾生圍著喝酒。佐和大聲講述著獄中的故事,
起了大家的興致,阿勳卻微笑著沉默不語。
最年輕的塾生津村平素就敬重阿勳,他對佐和這種過度的詼諧到不耐煩,倒是更想聽聽阿勳那冰霜一般嚴峻、
烈的話語,就一直坐在阿勳的身邊。但是阿勳卻沒說起任何事,於是津村自己便嘀咕道:“阿勳君,你知道藏原幹下了什麼混賬事嗎?”藏原這個名字雷鳴般地在阿勳耳邊迴響。一聽到這個名字,剛才還好像那樣遙遠的周圍的現實,便立即變成了被
官所觸及的事物,就像汗溼了的背心粘貼在皮膚上一樣。
“藏原怎麼了?”
“我是在昨天的報紙上看到的。《皇道新聞》報用了第一版的整整一面哩。”津村在說話中提到了一家右翼報紙的名字。
“這實在是一件混賬事。”津村從懷中取出一份摺疊起來的對開版報紙遞給了阿勳,然後從正閱讀著報紙的阿勳肩頭看過去。他呼出灼熱的氣息,彷彿要用憤怒的視線刺穿那份報紙,重複著說道:“這實在是一件混賬事。”報紙印刷得很糙,不少鉛字缺筆少劃。登載在上面的這條報道,是從與伊勢神宮有聯繫的神道系統報紙上轉載來的。中央的報紙則沒有登載這條報道。報道的內容是這樣的:12月15
,藏原參加了關西銀行協會的一次聚會。返途中,在遊覽伊勢後飽餐了一頓他所愛吃的松阪
。翌
早晨,又同縣知事一起參拜了伊勢神宮的內殿。
另外還有秘書和幾名隨從跟隨,但只為藏原和知事在卵石地上破格準備了兩把摺疊凳。在進行奉獻玉串儀式時,有人把玉串預先送給了兩人。兩人站立著,用雙手捧著玉串聽祈禱辭。忽然,藏原到後背一陣瘙癢,便用左手拿著玉串,用右手去抓撓,卻沒能夠著。於是,他又把玉串換到右手,再把左手繞到後背,可還是沒有撓著。
祈禱辭還在繼續著,不像就要結束的樣子。藏原躊躇起來,不知還如何處理手中的玉串。後來終於下了決心,把玉串放在摺疊凳上,索把兩隻手都繞到後面去抓撓。這時祈禱辭已經讀完了,彌宜走過來催促兩人奉奠玉串。
藏原忘了自己手中已經沒有玉串,與知事再三互相推讓著先行。終於,知事推讓不過,捧著玉串先去了。這時彌宜發現藏原手中並沒有玉串,一下子驚呆了,然而已經太晚了。把知事讓走之後,放下心來的藏原在自己的摺疊凳上一坐下來,便把原先放置在那裡的玉串壓在了股底下。
在神樂聲中,這個失誤立即被不顯眼地處理掉了。沒等人們覺到什麼奇異,藏原已經捧著新的玉串走到前面去了。但在目睹了這一切的青年神宮中,有人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怒,把這事寫成了內部新聞,後又經人轉到了《皇道新聞》。
再也沒有比這更為瀆神的了。津村的憤怒是有道理的。縱然是單純的失誤,可在參拜前夜吃了一肚子獸,不但不為自己在神前的失態而謝罪,而且還接過新的玉串,在
察秋毫的神明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竟想把這種公然瀆神的罪過,假作糊塗地矇混過去。這樣一來,罪過也就越發大了…但阿勳隨即想到,這還不算是理當該殺的罪過。阿勳回過頭去,看到了少年津村那澄澈、
昂和憤怒的眼睛,不
到了一陣羞愧。
由於內心中這瞬間的動搖,抓著報紙的手指開了小差。對開版的報紙,被佐和伸過來的手一把搶走了。
“算了,算了,忘掉那些事吧!”也不知道佐和真的醉到了什麼程度,只見他把白胖的胳臂繞過阿勳的肩頭,硬要阿勳喝酒。阿勳這才注意到,佐和的肌膚已經變得如此陰鬱、慘白。
酒過一巡,大家拍著手唱起歌來,表演了兩三個即興節目後,塾長便命令散席。然後,他提議在自己的臥室裡點上暖爐,同本多、阿勳和佐和繼續喝下去。
本多這是第一次來到飯沼的臥室。在這間10鋪席房間的正中,鋪陳著異常妖豔的、繡著圈形花樣的暖爐蓋被,本多對蓋被的華麗和花哨到驚訝不已。出於自己生來俱就的
銳
察力,本多立即
到,這是阿峰對公館貴族的生活趣情留下的殘影。在剛才的宴席上,本多就曾為飯桶上覆蓋著的青地錦絲棉被而吃驚。
看到飯沼和子相處的情形,本多馬上憑直覺
到,飯沼至今好像還沒有原諒
子的過去。只是不知道,那是往昔與松枝侯爵的那個過去,還是在那之後的、離現在比較近的過去?不知為什麼,從飯沼身上總能看出決不寬恕
子的表情,而與此相對應,阿峰身上又總有一種乞求饒恕的卑怯神情。但儘管如此,就像從這暖爐蓋被中可以看出的一樣,雖然與自己的審美趣情大相徑庭,可飯沼對
子這種充斥家裡各處的
奢的愛好以及
奢所帶來的花裡胡哨的美的樣式,卻默默地接受了。這是非常奇怪的。本多在想,在飯沼本人的內心深處,或許仍然隱藏著對這種宮中女侍趣味的留戀之情?
本多被安排在背靠壁龕前側立柱的席位上。阿峰一面注視著長火缽上的銅壺裡放著的酒壺,一面用巧於手工的纖長指尖觸摸一下酒壺,像是在摩撫易於受驚的小動物。本多在想,以前她就是一個無論怎樣做出彬彬有禮的模樣,可都讓人到她是一個淘氣的姑娘。
四個男人烘烤著暖爐,開始就著鹹魚子喝起酒來。
“今天,阿勳也可以放開量喝。”飯沼一邊給兒子斟酒,一邊向本多臉上掃了一眼,好像打算開始剛才所說的“惡治”了。
“爸爸今天要當著本多先生的面,說一些肯定會讓你嚇破膽的話。從今天起,你在身心兩方面就都是成年人了,爸爸今後也要把你當作成的大人來看待,把你培養成了解社會表裡的出
的繼承人。還是單刀直入地說吧。一年前你遭逮捕,顯然是有人向警察告了密。你認為那個告密者會是誰?如果你懷疑誰,就說說看。”
“…不知道。”
“不要有顧慮,把你懷疑的人說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