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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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獨自一人睡在別墅的本多醒來後,為了防寒,繫上圍脖,穿上對襟衣,又加了件厚厚的大衣。走到院子裡,穿過草坪來到西邊的涼亭,從這裡觀賞黎明時分的富士山是本多一大樂事。
富士山被朝霞染紅了。閃耀著薔薇輝石的山巔,在剛剛睡醒的本多眼裡如夢如幻。那是端莊的寺院屋脊,是
本的曉寺。
本多有時也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孤獨呢,還是輕浮的享樂呢?要成為真摯的快樂的追求者,自己在本質上還缺少點兒什麼。
直到今年,他的內心深處才萌生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慾望。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關注他人轉世的本多,對於自己不可能轉世並不十分憂慮,然而到了風燭殘年,平淡無奇的一生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他卻對註定不可能的事產生了幻想。
自己也許能幹出自己預料不到的事來!迄今為止,所有的行為都是可以預期的,理好比走夜路的人的手電筒,總是將光芒灑向自己的前面。總是計劃著,判斷著,避免對自己本身產生驚愕。最令人恐懼的(包括轉世的奇蹟)就是所有的
都化作法則了。
應該對自己更加覺驚愕。這幾乎成了生活的需要。如果蔑視和蹂躪理
的特權存在的話,那麼,只得到他本人認可的理
的自負便存在。於是,必須再一次將這個堅固的理
世界捲入不定形中去,捲入某種他最
到生疏的某種東西中去!
本多知道為達到這一目的的體條件已喪失殆盡。頭髮已經稀疏,鬢角添了白髮,腹部也無法遏止地腆了起來。年輕時覺得很醜陋的中老年人的特徵,全在自己身上顯現出來了。當然,本多年輕時沒有像清顯那樣覺得自己很美,也不認為自己很醜。至少沒有必要將自己置於美的負數上,來組成所有的數學公式。在醜陋已擺在眼前的現在,世界怎麼會依然美麗呢!這難道不是比死還要壞的死,難道不是最壞的死嗎?
6點20分,已拂去了曙的富士山,以其三分之二被雪覆蓋的
銳的美,穿透了藍天。這景
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微妙起伏的皚皚白雪充滿張力,使人聯想沒有一點脂肪的細膩勻稱的肌
。除了山麓,在山頂和寶永山一帶,只有淡淡的紅黑
的斑點。硬朗朗的碧空萬里無雲,投一石子彷彿都會發出清脆的回聲。
這富士山影響著萬千氣象,支配著一切情。這正是清澄潔白的顏
常年覆蓋山頂的問題之所在。…
情平靜下來後,
到肚子餓了。本多吃著從東京帶來的麵包和自己做的半
的雞蛋,喝著咖啡,享受著小鳥鳴囀聲中的早餐的樂趣。上午11點,
子會帶著月光公主來為宴會做準備。本多吃完早飯又來到院子裡。
快8點了,從富士山頂對面,漸漸聚起雪煙似的稀薄的碎雲。它似乎在悄悄窺視著這邊,忽而像伸展開四肢似地向這邊飛舞,忽而被硬質的藍天噬掉。這薄雲貌似綿軟無力,卻不可小看它的蟄伏。往往將近正午時分,這雲彩不知何時又聚集起來,反覆展開奇襲攻勢,將富士山全部覆蓋。
本多一直茫然地在亭子裡坐到了10點,一向愛不釋手的書也疏遠了。他夢見了生命與情的未經過濾的元素。他坐在那兒出神,山頂左邊的雲朵若隱若現,不一會兒落在了寶永山上,拖曳的雲尾像獸頭瓦似地翹起來。
本多吩咐子一定要遵守時間,11點正,
子乘出租車準時到達,可是她身邊卻不見月光公主。
子顯得有些疲憊,悶悶不樂地從車上搬下很多東西,本多劈頭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嗎?”
子一時沒有回答,抬起她那房簷般沉重的眼皮,對本多說道:“回頭慢慢跟你說吧。真費了勁啦。你先幫我搬一下東西。”梨枝一直等到約定的時間,月光公主卻沒有來。事先在電話裡反覆約定的,到底還是失了約。惟一的聯絡地點是留學生會館,打了電話去,對方說公主昨天晚上沒回來,她應邀到一個剛從泰國來的留學生寄宿的
本人家做客去了。
梨枝很發愁,想推遲一下來別墅的時間,可是別墅還沒有安電話,沒辦法通知。於是急急忙忙趕到留學生會館,用英語詳細寫明乘車線路,並畫了草圖,託付管理員轉。如果順利的話,月光公主應該能趕上傍晚的宴會的。
“既然這樣,還不如託付鬼頭楨子小姐呢。”
“怎麼能給客人添麻煩呢。讓楨子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外國小姐,再帶她到這兒來,那可麻煩極了。再說,那麼有名氣的人,也沒那份熱心哪。人家肯來咱們這兒,就算是給咱們面子了。”本多緘默了,判斷停止了。
將懸掛已久的畫框摘下來,牆上必然會留下一塊新鮮的白印,儘管潔白無瑕,卻是一種與周圍極不協調、極其強烈地主張著什麼的潔白。現在本多已從職業上的正義引退下來,把所有的正義都出讓給子了。
“我正確,我正確,誰能責備我呢。”那塊白牆不停地這樣說。
從牆上摘下少言寡語的溫順的梨枝的畫像,是由於本多發了一筆橫財,也由於梨枝開始意識到自己上了年紀的醜陋。隨著丈夫變成有錢人,梨枝也越來越害怕丈夫。越怕她越要耍威風,對誰都充滿了敵意,就連腎病也成了她炫耀的資本,而內心卻比以往更深切地期望得到別人的愛。希求被愛的慾望越發使梨枝變醜了。
——到別墅,把東西剛搬進廚房,梨枝便放開水龍頭,嘩嘩地洗起了本多早餐用的餐具。她似乎是故意用勞累來加重腎病,沒有人命令她,她卻一到這兒就幹活,一再地損害身體,只等本多來勸阻她。自己如果不勸阻一下,以後更不好收拾了,於是本多說了些安的話。
“呆會兒再幹吧,先休息休息。時間還有的是。…月光公主真讓人勞神哪。她一再說要幫咱們做準備,卻又臨陣脫逃,還得我親自上陣了。”
“你幫忙,會越幫越忙的。”梨枝擦著手,進了房間。
正午的陽光照到了窗框上,梨枝浮腫的眼瞼下深陷的眼珠,在光線不足的室內,就像是深井的井口。幾十年都沒能治癒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絕望的不育之痛,使她的體像車篷似的膨脹起來。
“我正確,可我是個失敗的女人。”梨枝對已過世的婆母始終如一的溫和,就源於自責。要是有孩子,要是有許多孩子的話,就能用溫柔甜的
體將丈夫包裹起來,融化掉的,可是…在被繁殖拒絕的世界裡,衰退開始了。猶如秋天的下午,被
水衝上岸的魚腐爛了一樣。梨枝在發了財的丈夫面前不寒而慄了。
子總是為企求不可能的事而煩惱,過去本多沒太放在心上。現在他自己心裡也萌生了對於不可能的某種渴望,他不能忍受
子和自己在微妙的部分成為同謀。但這新鮮的厭惡更加重了梨枝存在的分量。
“昨天晚上月光公主住在哪兒了呢?為什麼要住下呢?留學生會館有女管理員,監管得很嚴,怎麼沒回來?又是和誰呢?”本多一直在思索這件事。這是很平常的不安。類似早上沒刮乾淨鬍子的不安,或晚上睡覺時枕頭不合適的不安。與人情毫無關係的,有些疏遠的,因生活的緊急需要產生的不安。他到有異物被擲人了自己的
神之中。像那用泰國密林中的黑檀木雕刻的小黑佛像似的異物。
子嘮叨著該怎樣
接客人,怎麼給客人分配房間等瑣碎的事。可是對這一切本多都漠不關心。
梨枝也覺察到了丈夫心不在焉。對於過去整天關在書房裡的丈夫,梨枝從沒有到不安,然而如今丈夫的
神恍惚,意味著看不見的火焰在燃燒,沉默意味著某種企圖。
梨枝朝丈夫注視著的方向望去,想從那裡找到些什麼。可是,在本多的視野裡,只有窗外那片落著二、三隻小鳥的枯草坪。
為了能在太陽落山之前觀賞周邊的景,所以請客人們下午4點來。下午1點慶子來了,要給他們幫忙。這求之不得的幫手使本多和
子十分高興。
梨枝覺得奇怪,在本多所有新的朋友中,自己只對慶子敞開心扉。憑著直覺,慶子不會成為敵人。這是什麼原因呢?慶子那擁抱般的熱情,
人的
部和
部,沉靜的談吐,就連她身上香水的芬芳,都似乎給天生節儉的梨枝以某種保證。就像是麵包房的獎狀上蓋上的政府的硃紅大印似的。